那一段红叶树林的路很快就已走完。
在经过数句对话之后，银衣男子楚落只是安静地牵着楚幼的手，并未再做多言。
不知为何。
楚幼亦步亦趋地跟在楚落身边，除去心中那一缕来得突然的凉意始终未散，像是肩头承受无形的压力，路上不但不敢多话，连一丝多余动静也不敢做出。
这一路走来，楚幼心中觉得很累，很累。
再然后抬头已是身处一片精致屋舍之中，房屋似是建造在山间，依次错落，虽是简单木石结构，看去却有种精致优雅之美感。
而便在这一片屋舍之中，转过一条白石小路，前方空旷之地围有不少人，男女老少衣着或是华丽或是朴素，并无一丝避讳挤挤挨挨站在一起，表情有担忧也有幸灾乐祸，目光皆注视向场中那一老一少。
老者一身灰蓝布衣，手持烟枪，脸现怒容，正拿黄铜烟枪一下一下打在另外一名跪在地上的青年人的头顶。
青年人黑发还残留着水汽，白衣沾灰略显狼狈，虽然低着头不做声跪在布衣老者面前，双手却攥得死紧表情忍耐而倔强，正是同楚幼有过湖岸一面之缘的楚秋风。
距离隔得有些远，听不清场中老者究竟在怒骂什么。
楚幼本以为银衣男子会带着她站入人群之中，却不想两人绕着白石小路一直向上，最后推门进入一处位于众多屋舍之中小小的院子里。竹制的篱笆围绕院墙，而低头向下看，却正是山坡之间的那片空旷地。
“心中有疑问吗？”
篱笆旁边有一张小小藤椅，楚落终于松开楚幼的手转身坐在椅子上，随意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空旷像是一处简陋广场的地方。
楚幼毕恭毕敬站在这人身边，隐约之间，如同身体早已形成习惯：“嗯……”
她迟疑片刻，问出口：“为什么要在这里？”不是说族老召集，时间很紧的吗。
“因为我不喜同人挤作一团。”
楚落淡淡地说，声音低沉依旧：“你想下去？”视线一转，漆黑瞳孔看不见别的颜色，宛如最纯粹的夜色，而他唇角一勾，看起来只要楚幼敢点头答是，就会直接伸手将她丢下去。
一点也不会留情。
楚幼脑补自己变成空中飞人的景象，连忙将头摇成拨浪鼓：“我只是问问。”
微微笑了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楚落脸上的笑容仅仅一瞬，继而隐没。“下方那名老者，乃常年守护祠堂之楚氏尊长，你并不需多做了解。”
楚落目光重新回到场地当中，银衣袖口微微一动，抬手指向：“十三岁那年弃楚氏灵谱不学，反而离家出走于武林习得一手刀法，楚氏秋风并未有我年长，你称呼一声二哥。”
那白衣公子楚秋风的额头已经快被黄铜烟枪敲出一个肿包，看的楚幼一时肉疼。
“这个人生性顽劣，莫要被其带坏，稍微接触即可。”楚落声音不紧不慢，似乎只是在进行家常介绍：“你归属嫡脉行四，上有三位兄姐，如今也都见过，其余人等皆不必放在心上，可还有疑问？”
不用说楚氏嫡脉，除去数位族老以及传闻中的落秋庄大家长，那么由上到下，楚秋风楚无雨……楚幼想了想，她确实是都见过的。
“你。”
不知为何楚幼心中依然有些迟疑：“你是我大哥？”
“嗯？”
楚落微微抬眸，神色并未更改。
一声意味已是让楚幼不自觉低下头。
自称比楚秋风年长，那么眼前银衣男子楚落，应该就是红叶秋山嫡系长子了。
但为什么心中忐忑不但并未消减，反而心跳更加剧烈？
不同楚秋风明显敌意，楚无雨爽朗大方，这位大哥楚落更像是银衣笼罩一层雾，让人纵然接近，也看不清其中面目。
“下一次。”楚落目光不变，注视楚幼头顶，声音慢慢响起：“我若再听见你这般无用之问题，便该有所惩戒了。”
听起来淡然语气，楚幼心中已是一颤。
“你怕我？”楚落声音低沉又起。
楚幼连忙摇头，十分诚恳。
良久无声。
一声轻笑。
肩头压力一松，像是楚落的目光再度由她身上移开：
“你怕我，却是应该……”
一句轻叹似是落寞。
楚幼偷偷抬头，却见银衣男子楚落之目光已是再度投向远方，悠长渺远，不知在想什么。
一时之间，楚幼有些错觉，此时此刻的场景，并非是第一次经历。
记忆中想不起来的那部分里，好像两人就该这样相处，那种萦怀于心的淡淡熟悉，让楚幼有些恍惚。
“在想什么？”冷不防耳边声音问。
“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有个大哥……”楚幼不自觉回答，其实没穿越进这个身体以前，她记得自己是有个很爱和自己抢东西的兄长，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在现代的记忆了呢？
——反而一步一步，像是陷入不知名的迷障，开始执着追寻起如今应该属于“楚幼”的身份和记忆来。
倏然一惊。楚幼慌忙抬头，却发现银衣男子楚落正微微垂眸站在自己身前。
楚落依然是沉静表情，唯有眉梢斜挑飞扬：“哦？”
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楚幼干干一笑：“大哥。”
楚落忽而扬眉笑了。
很少有男子如他一般能将银衣穿出沉稳俊雅之感觉。这人不笑的时候，眉宇纵然柔和也是凝聚威严，笑起来的一瞬嘴角微微上扬，黑眸略微眯起，却只会让人想要退避三尺。
“‘空寂寥落，善者不幼’看来我错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楚落笑容敛起，依旧沉稳：“原来，你还记得？”不紧不慢，语气似是有些兴趣。
楚幼蹭蹭蹭向后退，感觉脊背上冷汗直冒，整个人都紧贴在竹制篱笆上。
僵持之中。
突然下方广场上清晰传来一个声音：“住手！”
这声音并非是对着楚幼而发，却让她和这位莫名其妙的大哥之间略显诡异的气氛一扫而光。
心中像是一块石头重重放下。
楚幼掩饰什么连忙转身低头，就看到下方人群自动自发分开，正有一名身形孱弱的女子，搀扶身侧僮儿的手，慢慢走了过来。
那一声住手，正是由这名女子口中呼出。
声音不大，却传遍整个广场，包括上方篱笆房屋内的楚幼。
便在楚幼低头注视的同时，那名扶着僮儿手臂，似是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很大努力的孱弱女子忽而停步，抬头，目光同样注视了过来。
整个广场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