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穿行山间,曲径通幽的小道。
挡在两人之前的正是楚秋风。
依然是阴郁秀美的容颜,楚秋风白衣无瑕黑发披肩,不再身后跟着青衣僮儿,而是亲自双手环胸抱着一柄刀。
后方夕阳斜照,已是逐渐隐没了阳光。
下意识地,楚幼上前一步,“你要做什么?”本能觉得楚秋风此时眼神不对,像是在除去最开始的敌意之外,又多了一丝冷冰冰的无情意味。
果不其然,没等两人后方的小僮允儿回过神来,楚秋风长刀已是出鞘,黄昏夜色慑人寒芒:“杀你——”
一场突发之战,竟然就这样打起。
楚幼心中也有些火,凭什么三番两次见面就要以刀相向啊,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占了我二哥的名字吗?!
“在这里等着。”一转身,终于也轮到楚幼抬手拎起白衣小童,避开危险刀光的同时也把允儿放到一边比较安全的地方。
没有见过别人使刀,只有曾见识过紫阳少君苏锐的剑意,凌厉无双直来直往,却让人愈发无法阻挡。然而眼前楚秋风的刀意又是不一样,似是专走奇诡之路线,刀光伴随黄昏夕阳夜色,越发显得耀眼,每每能从让人无法捉摸之角度袭来,胜在奇险,虽是锐利,却少了那一份直往无前之气势。
若是苏锐,本就是半吊子的楚幼还不敢空手接剑,只因紫阳剑出必是要人性命。
但换成楚秋风……楚幼本能脚步腾挪间,却觉得自己其实能够看穿他的一招一式,甚至有几次侧身而过,已是强行忍住出手袭击对方要害的想法。
白衣小僮允儿看得睁大双眼,只差没“哇”地惊叹出声,原本以为自己家的秋风阿叔武功够高,没想到原来这位刚刚回家的小姑姑看起来更加厉害也。
似乎有哪里不对。
小僮允儿这才忽然反应过来,慌忙跑上去:“等等,秋风阿叔,姑姑不是坏人,你停手啊~~”
白衣小僮本就没到能够修行的年纪,似乎也学过一些粗浅武艺,但又怎敌得过在场交手的两人。看起来楚秋风和楚幼之交手点到为止,甚至连一旁树叶也不曾波及,其实只不过两人武功基本都已小成,已是能够做到不泄露半点内劲。
而情急之下,允儿奔向两人中间想要阻止,却是眼看着就是硬生生要撞在楚幼身上。
楚幼大吃一惊,本是以手做剑,此时硬生生收回手上气劲。
一刀斩了过来,却是楚秋风看准机会,目光一冷出手毫不留情。眼看抬手护住允儿的楚幼就要血溅当场。
就在这时,三人眼前白衣一闪,一只纤纤素手蓦然插手战局,准确无误屈指一弹铛地一声脆响,楚秋风刀势劲泄,蹭蹭后退两步。
“你!”楚秋风声音一变。
站在楚幼和允儿身前的女子抬手抚胸轻声咳嗽,一身素色衣裳虽是不起眼,绸缎柔软绣有暗纹却是名贵非常,云鬓低垂衬托削瘦苍白的脸。
“够了。”
声音柔软不大,却是异常深入人心,正是褚白梨。
“你还要闹腾多久?”
这句话声音柔软语气犀利,直指楚秋风。
楚幼拍拍砰砰乱跳的小心脏,默默带着允儿退到一边。
风停,叶落,气氛逐渐变得诡异。
楚幼和白衣小童排排站,看着楚秋风和不断抬手咳嗽的褚白梨对峙良久。
似是心中惊怒、怨恨、抑郁到了极点,楚秋风手中长刀入鞘,竟是不怒反笑:“在你心中,我便是一直在胡闹吗?”
“你可知在外人眼中,落秋庄内究竟蕴含多少财富!”
“固守红叶湖不出一步,甚至为获取更大权力而嫁给我爹的你,又怎知外界日新月异,江湖将起多少波澜!”
“我嫁给庄主,只是为更好守护红叶落秋庄。”褚白梨平静不变,慢慢放下手掌:“规矩不可更改。”
“哈,所谓规矩,就是放着山庄外围阵法因无人催动而腐坏殆尽,也不肯放松进入祠堂之人选……所谓规矩,就是无论资质如何,也要硬守着那本破灵谱,不准家族子弟另行学武。”
楚秋风一声愤然:“当年,明明同你有婚约的人是我!”
怒极恨极,楚秋风长刀收回腰间,转身就走。
被这句话镇住的楚幼实在没想过会听到如此之大的八卦,搂着小童允儿的肩膀悄悄看向褚白梨。
站在冰冷黄昏风中的褚白梨一动不动,目光淡淡注视楚秋风离去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族中规矩,只有嫡脉之人,才有权利进入祠堂触碰其中护族灵器,当年外人入侵,族中仓促应战,你却已拒绝未来继承落秋庄之权利,我纵然修行有成,也不过只是庄主养女……”
没有进入祖祠的资格,在庄主楚九凉闭关未出的情况下,落秋庄根本无人能够启动护族灵器,不得不嫁给自己养父,导致曾经恋人变为母子,或者这才是褚白梨一直受伤未愈之原因,因为最难愈合恰恰是心伤。
“究竟是谁先丢下这里不管?又是谁先任性?”褚白梨低沉一声冷笑:“规矩。”蓦然身躯一晃,竟是抬手一口血呕出,血色鲜红触目惊心。
小童允儿扑过去扶住褚白梨的身躯,声音中已是惊而带上哭腔:“白姨。”
“我无事。”褚白梨缓了缓心神,转而望向楚幼:“先前,多谢你。”
“呃,应该的。”
楚幼抬手挠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过去扶住这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女子另外一只胳膊:“你,你还好吧?”
褚白梨摇摇头,“秋风并无恶意。”她却是转而说出另外一番话:“他不过是被外界险恶冲昏了头脑,以为是谁都在觊觎落秋庄之基业。其实多年衰败,除去尚在尘世的一些产业,红叶湖已经剩不下什么了。”
一句说的悲伤,宛如坠落秋风中的红叶,虽未枯萎,已是离枝而去。
楚幼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褚白梨看了她一眼,静静一笑:“少年不识情滋味,真好啊。”轻声一叹,这看似平静其实心中抑郁难消的女子慢慢松开僮儿的手,转身走向两人来路。
“白姨!”白衣僮儿一时不知所措。
远远地褚白梨虽然脚步缓慢,一步一步却是走得很稳,向后挥了挥手:“你好好带着小姑姑遍览红叶秋山,日后归家去罢。”下一瞬间,她人已是消失在黄昏雾霭下。
这句话的意思,是从此不需要他了吗?
“白姨……”孤零零被丢下的允儿看似泫然欲泣,抬头又看向楚幼。
心中一时怔忪,却是为了褚白梨口中那句“少年不识情滋味”,楚幼不由抬手抚摸胸口,只觉心中略微一疼。
是不识情滋味,还是不愿自己明白什么,心中一抹青翠竹意,如今又远在何方?
“小姑姑,你喜欢住在怎样的地方?”白衣小童允儿抽抽鼻子,似乎恢复了心情,拽拽楚幼的袖口。
楚幼怔怔地站在黄昏下,慢慢说:“有竹林吗?”
黄昏夜色,傍晚降临,不同尘世喧嚣,每到夜间红叶秋山便是一片死寂,寂静到连一声虫鸣也听不见。
就仿佛,住在此间的人,已不在“人间”。
楚幼如愿以偿地住在了一片竹林中,小竹屋据说是很久前一名楚氏嫡脉所留下,虽然久久未有人住,却因屋内布有涤尘阵,而焕然如新。
抬头竹影婆娑,窗外一轮明月,隐约可见一丝绿意。
楚幼坐在床上,单手托腮,没有睡意,却在想着一路走过来的经历。
或许当真是第一眼认定。
纵然后来刘焰变成“温流焰”,在楚幼心中却依然还是哪个影子。也许是从一开始,只有温流焰是至始至终不曾对她包含任何恶意的人。
一丝丝眷恋,如同此时竹风,虽是浅淡,却絮绕不去。楚幼蹙眉叹气,她是真的不喜欢这样一直一直地念着一个人。
如果可以,能够离开这个地方,去找找那个蓝衫温和却爱骗人的影子……不不不,她才回家一天,怎能就想着要走。
心中不免烦躁,楚幼一头倒在床上,竹床嘎吱作响,床上被褥简陋。
哎,这个地方真是和她心中的“落秋庄”相差太远啊。
便在这时。
外面有人敲门,接着一个爽朗大方的声音问:“小妹,你在吗?”是楚无雨。
纵然只是见过一面,楚幼对自己这位姐姐的印象十分良好,听见声音连忙从床上翻身下来,跑去开门。
“三姐。”楚幼很有礼貌地称呼,顺便抬头仰望楚无雨的身高。
“我给你带了一些自家种的水果。”
楚无雨依然是挽起袖子那副做派,真是一点也不像一位大家小姐,“怎么,看起来还没有睡?”
“嗯。”楚幼抬手接过篮子。
“今日有和尊长说起你归家的问题,但是尊长却说你早已学过其他武艺,已是不太适合修行楚氏灵谱。”楚无雨左顾右盼,一副不敢看过来心中很愧疚的模样。
这个结果让楚幼提篮子的动作顿了顿,心中一叹,却并没有什么太过失望的感觉。
“没事的。”
楚幼反而开始安慰楚无雨:“其实我应该可以自保啦,今天还打得过二哥呢……”啊,这句话似乎说错。
看着楚无雨神情更加暗下去,楚幼不由住口,想着自己和楚秋风打架的事儿似乎真不是一件好事。
“阿幼,我便这样称呼你好了。”
定了定神,楚无雨似是下定了决心,艰难开口:“你,不要怪罪二哥。”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跟她说不要怪楚秋风?
楚幼不由无奈,心中反而有些不爽。别人不说她还没觉得什么,这一说反倒是提醒自己了,有谁家做哥哥的一进门就试着揍妹妹来着?
“我没怪。”楚幼开口,表情已是别扭。
楚无雨轻叹,忽而说出一句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话:“其实,你之到来很让长老们费心,因为你本并非是楚家的女儿。”
安静了一瞬。
楚幼并未去看楚无雨,语气随意地说:“啊,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