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顾朝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上高中那会即使他不喜欢我，我也愿意对他好。
我跟他说是因为老师让我帮他学习，我听话。
顾朝不信，我也只是笑，从不解释。
实际上，确实不止这个原因。
顾朝有一张非常优越的脸，好看到出类拔萃的程度。
但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只注意到了他的眼神。
他有一双淡漠的、却充满悲伤和阴郁的眼睛。
如此熟悉，在我对着镜子的时候，无数次看到过的眼神。
所以不怪我一开始误会他是因为没钱才不吃饭，是他身上的情绪实在和我太像了。
怎么形容呢，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吧。
惺惺相惜也好，同病相怜也罢，总之见他第一眼，我就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他。
事实上，我的直觉是对的。
后来我才知道，顾朝的家庭其实也并不好。
他爸是个酒鬼赌徒，家里有点钱就去赌博，输了就喝酒，喝完酒就打他和他妈妈。
他说，他活了十几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知道他爸喝醉了之后和当地的小混混闹事，小混混一失手，把他爸打死了。
顾朝和他妈妈解脱了。
他妈妈打工的时候，遇到了他继父。
继父喜欢他妈妈，却不喜欢顾朝，他妈妈为了保持丈夫的爱意，对顾朝也冷淡了起来。
所以顾朝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了几年，生了一身的刺。
就算长得再好看，他那个冷淡的不近人情的性格也劝退了很多想要靠近他的。
顾朝说，我是第一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我帮他处理伤口，给他面包。
顾朝说，他第一次遇见我这样的，哪怕面包都不够我自己一个人吃，还要分他一半的人。
顾朝说，我身上有他没见过的韧性，和吸引他的，纯真的善良。
顾朝说，他喜欢我。
我们进了同一所大学，开学第一周，他向我表白了。
我还记得，我点头同意的时候，他高兴的像是快要飞起来了。
顾朝说：「傅清月，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上大学之后，我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挣到的钱全攒起来汇给我妈他们，算是报答他们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然后和家里彻底断绝了关系。
我和顾朝的感情还算稳定，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不少，但他每次都很直白的拒绝了，从来不让我有任何怀疑的空间。
我们也有吵架的时候，矛盾激化起来彼此也都会说狠话，但都愿意互相磨合。
说来好笑，吵架的时候那么硬气的人，事后却说他其实很怕我会被别人抢走。
怎么会呢，他那么好，我那么爱他。
那年我们二十，是我们最相爱的年纪。
大三的时候，周围的人忙着考研，顾朝在忙着创业。
他和家里闹翻了，发誓一定要闯出一番事业出来给他妈和继父看。
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收到几家公司递过来的offer了，但我都拒绝了，毅然留在顾朝身边。
他创业前期很难，我们这几年攒到的钱全砸进去了资金还是周转不开，我就陪他挤在小的不行的出租屋，最苦的时候，两个人吃一碗蛋炒饭。
他总是把炒饭里的蛋挑出来给我。
一年下去，生意终于渐渐起来了，他出去应酬，我和他一起，替他挡酒。
喝到胃疼的受不了的时候，顾朝说：「傅清月，我不会让你再跟着我吃苦了。」
再后来，日子渐渐稳定下来，我们就结婚了。
现在想想，其实顾朝说的，他都做到了。
我爸离开那天晚上，他说他来爱我，于是真的爱了我十年。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说对我好，于是每次吵架他都是第一个低头的人。
我陪他熬过最难的境遇，他说不会让我吃苦了，于是赚到的钱一大半都给了我。
可是他没说爱我多久，没说十年之后他就会喜欢别人。
他没说会一直对我好，哪怕后来吵架确实还是他先低头，言语里却总是透露着厌烦，对我的眼泪也无动于衷。
他没说，生活上的富裕，换来的是精神上的贫瘠。
这么多年，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今天，我以为我们会相伴终生，却发现，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
他不再是我的顾朝了。
07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和顾朝离婚，是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那天。
我在顾朝身边的情感变化，从一开始的生气质问，到期待他会回心转意，到寒心失望，再到现在的无动于衷。
我忍了又忍，却始终不提离婚。
说到底，我还是舍不得。
我舍不得十八岁时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顾朝，舍不得二十岁说要给我一个未来的顾朝，舍不得二十三岁娶我的时候兴奋的睡不着觉的顾朝。
这么多年真心实意的情分，我怎么甘心呢。
我终究比不得顾朝狠心，流连于名利场的他、享受赞誉得意忘形的他，早就忘了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我是他伟大梦想的唯一崇拜者。
忘记我们的相爱，顾朝或许只用了纸醉金迷间的四天。
而看清这个男人，我花了四年。
纪念日一周前，我已经订好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餐厅，还特地叮嘱过他要来。
他当时答应了。
不过那天，我坐在餐厅里等了一个小时，没等来顾朝，等来的是手机微信一条一条的提示音。
我打开，是林婉发来的消息。
第一条是张照片，顾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睡得很安稳；
第二条是一段录音，哗啦哗啦的浴室水声和模糊不清的男女对话；
第三条还是一张照片，一根验孕棒，两条杠。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我忍气吞声的这么多年，想来对顾朝也是一种折磨。
顾朝是那样一个自尊心强的人，他不愿意直面自己变心的事实，所以采用这样的方式逼我主动离开，那我偏不要如他愿。
反正结局已经这样，干脆大家都别好过。
我放下手机，看着满桌已经凉了的菜，想，他大概是不会来了。
对于这个结果，我甚至没有多少意外。
那一刻，我在刹那间意识到，原来我对这段婚姻早已没了任何感情，只剩麻木。
算了吧。
与其继续耗着，不如彼此放过。
我也该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于是回去后我就发信息和顾朝提了离婚，他大概觉得奇怪，发了个问号过来。
我耐心的和他解释我是认真的。
顾朝那边长时间没有回答，不过第二天，他的律师就过来和我商量具体事项和财产分割了。
一纸协议送过来的时候，上面甚至已经签好了顾朝的名字。
而我写下“傅清月”三个字，协议生效，只等走完流程，我们便再无任何瓜葛。
我记得，结婚第四年，顾朝的生意已经很有起色了。
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
哪怕顾朝每天忙于工作，只有极少的时间能够陪我。
他不让我插手生意场上的事，所有觥筹交错都由他一个人承担。
我心疼他一个人付出，但他总是说：「清月，之前那么难都是你陪我熬过来的，现在日子好起来了，你就不要再跟着我吃苦了。」
那个时候我还在感动他对我的好，没有想到他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改变。
最开始是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待得时间越来越短。
后来是我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和别的女人的暧昧记录，我质问他，他只说：「傅清月，你不要多想，我每天很忙，这些都是生意上的伙伴，不可避免的聊天你也要管吗？」
他越来越忙，忘记我们的纪念日，忘记我的生日，每次我提起都是轻飘飘一句：「不是给你打了钱吗，傅清月，你有想要的东西不会自己买吗？」
他说：「傅清月，现在你有的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意识到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面目全非。
他忘了，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一百天他都要纪念，小心翼翼的花了一个月时间亲手做了一个娃娃送给我，生怕我说不喜欢。
他忘了，他向我承诺不会和其他女生有过多接触，他忘了我夸他恪守男德的时候他有多骄傲。
他忘了，寒冬腊月，我陪他缩在一张床上冻得不行的时候，他抱着我暖我手脚，说：「我会把一切好的都给你。」
08
结婚第五年，我对顾朝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已经没了兴趣，我不想再插手他的任何感情。
林婉是我们结婚第六年出现的。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他换的第几个秘书了，之前的人无论顾朝对她们怎么样，到底没有闹到我眼前来，我还算清净，可以装不知情。
林婉不一样，顾朝好像格外喜欢她，所以她格外肆无忌惮一点。
这个看上去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长得很漂亮，清纯动人，有一双我见犹怜的眼睛。
说实话，我看了也很心动，我想，难怪顾朝会喜欢她。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扶着喝醉了的顾朝回来，我打开门，听见她怯生生的喊我：「嫂子好。」
我冷淡的点头，也没打算接她身上的顾朝。
说白了我也挺嫌弃他一身酒气的，既然她想扶，就让他扶着好了。
林婉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她愣了一会，说：「嫂子，顾哥今晚喝多了。」
「怪我不争气，刘总他们想灌我酒，顾哥不让我喝，所以一杯一杯替我挡了下来。」
「嫂子，你别误会，顾哥只是比较好心。」
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
我不想拆穿她话语里的心机，也不想摆出什么好脸色，只让她扶着顾朝进家。
林婉扶着顾朝躺在沙发上，极为细心的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才和我道别离开。
「嫂子，顾哥就拜托你了。」
临走前还不舍的看了好几眼沙发上的顾朝
说来好玩，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想到，顾朝对这个小姑娘感情不一样，毕竟他让她喊「哥」，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喊「顾总」。
就是这一声声「嫂子」，喊得我也挺膈应。
那个时候顾朝看上去很难受，但我没想管他，去厨房冲了一杯醒酒汤放在茶几上就要进卧室睡觉。
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顾朝拽住了我的衣服。
他坐起来，眸子里的情绪模糊不清，大抵还没醒。
我听到他喃喃：「清月，你怎么不照顾我了。」
「你以前都会照顾我的。」
我失算了，我以为这两年来我已经练就了和顾朝一样游刃有余的铁石心肠，但现在，他不甚清醒的样子还是让我一下子想起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他谈生意喝醉了，都是我在他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
我说：「顾朝，你早就不需要我照顾了。」
顾朝说：「傅清月，你变了。」
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顾朝，变得人是你。
我陪顾朝创业的时候，他虽然不舍得我替他喝酒，但也没有阻拦过我。
现在，和别人谈生意，林婉被灌酒，他二话不说替她挡下来。
顾朝，那个时候，你会想起我吗？
09
再见到顾朝，是我打算出门去约好的公司面试，打开门，看到顾朝站在门口。
他或许是正准备敲门，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所以看上去有几分局促。
见我开门，他朝我一笑：「清月。」
我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的病号服移到他头上缠着的纱布，他看向我的眼神真诚热烈，露出的笑甚至谈得上傻气。
真奇怪，我们之间落得如此境地，我竟然还能在顾朝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像上大学那会他来接我下课的纯情。
我颔首，转身将门落了锁，偏身擦过顾朝就要往前走，顾朝拉住我：「清月，你做什么去？」
察觉到他的触碰，我浑身一颤，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别碰我！”
我的反应太过过激，顾朝几乎是瞬间愣在了原地。
不怪我躲避，实在是我一想到他或许接近过其他人我就觉得一阵生理不适。
顾朝的表情太过落寞，我轻咳了一声掩盖我的尴尬，堪堪回答：「我去面试。」
「面试？清月，你……」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问我为什么不在朝月和他共事了。
于是我疲惫地又强调一遍：「顾朝，现在不是四年前了，我早就不在朝月了。如果你需要帮忙，你应该去找宋助理或者林秘书。」
顾朝大概是无法接受我如今冷淡的态度，神色黯淡，低着头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我想他这么聪明，可以从身边任何一个人的口中得知这四年我们的关系，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二十五岁的顾朝爱傅清月爱的炽烈热忱，笃定我们会相伴永生，所以他无法接受他未来的他，会成为那个出轨的过错方。
好半天，他才开口。
「清月，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爱上别人呢？」
「为什么我要和你离婚呢？」
「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顾朝紧紧的蹙着眉，他的表情悲伤万分，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悲切和不解，全然没有这几年的骄傲和从容不破，宛如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我盯着他看，忽然笑了。
「是啊顾朝，为什么呢？」
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问，为什么呢？
我将手机里和林婉的聊天记录翻出来给顾朝，他接过去开始一条一条的翻看起来，每过一会，他的表情都更痛苦一点，直到滑到底，他还愣在原地。
那里全是林婉这两年断断续续给我发的她和顾朝的恩爱日常，好像我是她们感情的见证者，真要说起来，或许我记得的细节比顾朝本人都深刻。
他慌乱的看向我，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半天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从何开始，不知道该从我生日他和林婉在英国开始，还是从我胃疼他在陪林婉逛街开始。
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清月，我查过林婉，她根本没有怀孕，这张照片是假的。”
怕我不信，他还补充：“我已经断了和她的联系……」
搞半天，他最终选择了从那个两条杠验孕棒的照片开始。
我打断他：「顾朝，你觉得现在说这些，对我来说重要吗。」
「你想跟我说那是假的，她怀孕是假的，那这些照片、视频，也是假的吗？」
「顾朝，你敢说你们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吗？」
他似乎很努力的想要回忆，但越回忆脑子就越疼，所以他不停的揉着太阳穴，嘴里喃喃：「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随便你怎么想吧。」
我大概也是疯了，竟然会和一个已经失忆了的人争辩他为什么要出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