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相信顾朝断了和林婉的联系，但我没想到林婉会来找我。
跟了顾朝两年，她的眼睛里还有那种涉世未深的纯净，怯生生的盯着我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受困的小兽。
「清月姐，我向你道歉，插足你和顾朝哥哥的婚姻是我不对。」
「可我是真心喜欢他的，他失忆了，说什么也不肯见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清月姐，你帮我说说话，我只是想见他一面，把我们这两年说清楚，好吗？」
「如果他还是拒绝我，那我会离开的，清月姐，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相信我。」
她语气低微悲切，要不是她是后来者居上，我都要怀疑我才是那个小三。
我叹了一口气：「林婉，我帮不了你，我倒是希望你能和顾朝在一起。」
她一下子激动起来：「怎么可能！傅清月，一定是你和顾朝哥哥说了什么，他才会突然对我这样的！」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林婉，我是真心祝福你们的。」
我这话不掺半分假，我发誓。
这么多年过来，我对顾朝早就没了感情，无论是年少情真意切的爱、还是日后被背叛的恨。
我看着她那张惹人怜惜的脸庞：「林婉，你喜欢顾朝？」
林婉用力点头，斩钉截铁：「我爱顾朝哥哥。」
我勾唇浅笑，「才多久，就谈爱不爱了。」
「林婉，你喜欢他什么呢？」
「顾朝事业有成，家财万贯，并且成熟稳重，你喜欢他在能满足你的物质上的需求的时候还能给你提供情绪价值，是吗？」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事业是当年的我和他一起打拼出来的，我陪他挤在出租屋里吃方便面的时候，你在哪？顾朝能有如今的成功，我的功劳占了一半。」
「他替你挡酒，给你买礼物，陪你去做检查。你喜欢他体贴，温柔，觉得他十分完美。可是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并不是这样的，他的浪漫，是我慢慢教出来的。」
「他原本也很冲动，对待有些事情甚至有些极端，我们吵架的时候也说了很多狠话。」
「可是以前我爱他，所以愿意和他磨合，哪怕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我也愿意捧一颗真心给他。」
「他现在这样，是我用眼泪一点一点砸出来的。」
「换句话说，林婉，你爱的是他这个人，还是爱他身上那些因为我而产生的品质呢？」
林婉哑口无言，漂亮的脸蛋变得狰狞：「傅清月，你不就是想炫耀你和顾朝有多好吗？」
我失笑，「林婉，我是真心的。」
「我早就不爱他了，又何必和你炫耀什么呢。」
「我只是想劝你想清楚，你年纪还小，还……」
我话还没说完，被身后一道声音打断：「清月。」
是顾朝。
见到顾朝，林婉落下泪来，哭着扑过去：「顾朝哥哥！」
我叹了一口气，没回头，想直接离开。
身后的顾朝拉住我，我被迫回头，看到林婉在旁边抹眼泪。
而顾朝甩开林婉牵着他的手：「够了，离我远一点，说了多少遍了，我真的不认识你。」
林婉被推开，转而恶狠狠的盯着我：「傅清月，你不要得意，顾朝现在只是忘了我而已，他总有想起来的那一天。」
「就算你们之前再好有什么用，现在，他还不是不要你了。」
我淡然一笑。
要怎么跟她说，我从来不觉得得意，只觉得他们这样缠着我很烦。
林婉还在和顾朝解释，我看着眼前的闹剧，缓缓吐出一句话。
「不是的，是傅清月不要顾朝了。」
11
很多年以前，我们还在上高中，顾朝还总是和别人打架。
他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在乎，胳膊被划伤了也不处理，回来的时候血浸湿了衬衫才知道动手擦一擦，那个时候我手忙脚乱的给他递纸。
顾朝看着我笑，问我：「傅清月，你管我干嘛。」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记得当时我还在认真的给他擦血，没过脑子的回复：「总之我不会不管你的。」
上大学之后，每次吵架哭的最凶的反而是他，他总是抱着我，问：「傅清月，你会离开我吗？」
我就揉他的脑袋，跟他说：「你很好，顾朝，我才不会离开呢。」
创业前期四处碰壁的时候，他有过一段怀疑自己的低谷期，那段时间我就在旁边给他加油打气。
顾朝那会也喜欢问我：「傅清月，顾朝这么失败，你会不会不要他啊？」
那个时候的我比他本人还要相信他会成功。
所以我安抚他：「不会的，傅清月不会不要顾朝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些点滴，想起来，原来我也是个骗子，我也违背了当初我们的承诺和说出口的誓言。
我才发现，背叛确实如此容易，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我们的十四年瞬间崩离瓦解。
林婉被顾朝赶走了，再回来的时候，他眼眶都是红的。
也是，他丧失了这些年我们不再相爱的回忆，现在他记忆里的傅清月还是那个承诺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傅清月，所以听到我这么说，大概觉得我始乱终弃吧。
「清月……」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我觉得厌烦。
「有什么事吗。」
他看上去比上次我们见面体面了很多，至少没那么不修边幅了，见我愿意搭理他连忙献宝似的手里的东西递给我，语气近乎讨好：「清月，我记得你爱吃草莓，我托人运了一些新鲜的过来，你尝尝。」
现在不是草莓上市的时节，难为他能找到卖相这么好的。
可惜，我早就不爱吃草莓了。
「顾朝，你记不记得，每次我过生日，我们都会买一个草莓蛋糕，你总喜欢把奶油抹到我的脸上去。」
顾朝眼睛亮了起来：「我记得。清月，你想吃蛋糕了吗……」
我轻轻摇头：「刚创业那会，你忙的晕头转向，哪怕我们没钱，也一定给我买个草莓蛋糕。」
「后来你成功了，有钱了，却从来不愿意陪我过生日了。」
「我每年还是买我们常买的那家店的蛋糕，你不回来，我就一个人吃。」
我扯出一个笑：「一个人吃多了，总会腻的。」
「我也已经不爱吃草莓了。」
「顾朝，你不知道吧，那家店换店主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原来的店家，那个店家认出了我，他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临走前，他说祝我们百年好合。」
祝我们百年好合。
「顾朝，新店主人也很好，他做的蛋糕几乎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顾朝一下子颓丧起来，整个人都落寞了，他眼睫巨颤，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竟在他的眼底看到了雾蒙蒙的水汽。
「蛋糕还是原来的蛋糕，味道却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对比顾朝的激动，我则显得格外平静。
顾朝却接受不了，他手一滑，手里的草莓摔下去。
鲜红的汁水顺着袋子流出来，染了满地。
像被践踏的真心。
12
第三次见到顾朝，他又坐在我家门口。
其实也不算我家，这个房子毕竟写着我和顾朝两个人的名字，并不属于我一个人。
不过顾朝已经很久没来我这住过了，和我一个人也没差。
他好像喝了酒，整个人醉醺醺的，看起来很不清醒。
那天我刚下班，他坐在门口，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神情。
我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顾朝这才抬头看我，「清月，你回来啦。」
「这是我们的家呀，我不来这，应该去哪呢。」
我很想跟他说，不是的顾朝，你有很多地方可以去，除了这里。
这里早就不是我们的家了。
然而我深知无法和一个醉鬼理论，我打了电话给宋助理，他说顾朝这两天太痛苦了，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他知道我不想看见他，所以也不来碍我眼，今天大概是实在想我的不行了，才过来的。
我没办法，只好打开门放顾朝进去。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视线停留在我放在玄关鞋柜上的相框，里面放着一张我的照片。
一张，顾朝给我拍的照片。
他大概也想起来了，表情由低沉转为惊喜：「清月，这是我们两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我们去游乐场拍的！」
我关上门，回了个嗯。
这张照片我挺喜欢的，所以就一直摆在那了，没什么其他意义。
我不知道顾朝是不是误会我还念着我们的感情，总之他一下子聒噪起来，喋喋不休的诉说着我们之前的相爱。
我没管他，把次卧收拾了出来：「你今晚就睡这吧。」
见我不搭理他，他紧跟着又郁闷起来，他像是终于意识到如今这个房子早就没了我们一起住的时候的样子，语气变得低微：「清月，我们之前的照片呢？」
我随口道：「收起来了。」
「收哪了？」
我一顿，不知道怎么回话。
刚发现顾朝变心的时候，我也曾崩溃的想要把所有东西都毁掉，后来冷静下来觉得也没那个必要，索性全收了起来。
至于收哪了……我也不记得了。
时间太久了，我不在乎，自然也就忘了。
可是顾朝不开心了，拥有二十五岁记忆的他对这个家无比熟悉，他翻箱倒柜，终于在电视机柜子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我喜欢记录生活，所以顾朝送了我一个DVD，小小的相机里，存了我们在一起五年的视频。
他坐在地上，一张一张翻看我们的相册，那里放着所有我们相爱的证据。
13
顾朝是总裁，是即便不用工作也有挥霍不尽财产的总裁，而我只是个普通职员。
我上了一天班已经很累了，没有他那么多精力，所以洗完澡就准备睡觉了。
去客厅倒水的时候，顾朝还坐在那，电视里在放DVD里的录像。
我跟着看了一会，看到我们刚搬到这个家的时候，顾朝蹲在地上收拾行李，我举着相机凑到他面前问他：「顾朝，你会爱我多久。」
顾朝摸着我的头，回我「会爱你一辈子」。
很肉麻，可是真诚。
顾朝看着，忽然哭了，他回头看向我，神情狼狈：「清月，你相信我，当初，我真的想把全世界的好都给你。」
「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呢。」
我听着他喉间的哽咽，鼻尖一酸。
我信的，我当然信他，在那些我们相互依偎的时光里，我比他还要相信他会对我好。
他眉眼仍旧端正英俊，只是表情悲伤到极点似的，落下来的泪有豆珠那么大。
顾朝二十九岁的身体里住着二十五岁的他的灵魂，或许那个时候的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拼命拍打着时空的隔阂，他不明白为什么四年后的他要如此伤害我。
我想起来很久之前我还没释怀那会，我做了顾朝喜欢的饭菜送到他办公室，他当时的秘书说顾朝在忙，于是我在大厅里等了他一下午，最后看见他和一个女人一起出来。
我坐在沙发上，只能抬头看他，他见了我，只是淡淡的让我回去，然后就离开了。
几年过去，时境过迁，如今我们位置对调，居高临下的那个人，变成了我。
而顾朝坐在地上，仰着头看我，用非常非常悲痛的声音近乎哀求的问我：「你还爱我吗？」
这句一直被我努力咽下去的话终于被摆在了台面上，只是我们谁也没想到，先问出口的人竟然是顾朝。
我看着他，他脸色很白，眼眶却红的可怕，显出极为痛苦的模样。
坦白来说，站在顾朝的角度看，他出了车祸，丢失了四年的记忆，周围的人他都不认识，而他下意识想要信任和依赖的人只有我，我却对他如此疏离。
顾朝记忆中的傅清月还是他那个温和内敛的妻子，而现实中的傅清月却已经和他离婚。
离婚协议是他亲自让律师草拟，送过来的时候上面还有他干脆利落的签名。
一朝醒来，他就要面临这个从前的他想都没想过的未来。
他逃避现实、拒绝接受，我可以理解。
但我实在无法与他共情。
不怪我冷漠，他要是和我一般守一个变了心的人四年，感同身受我的心境，就会理解我的无情。
我已然没了怨恨，剩下的只有平淡的陈述事实。
「顾朝，我不爱你了。」
14
第二天宋助理来接顾朝的时候，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了顾朝。
「刚好，昨天翻出来了，下去的时候扔了吧。」
我并非报复，是很认真的觉得留在家里只是占空间，不如丢了。
顾朝好像一夜没睡似的，眼睛里遍布了红血丝，黑眼圈铁青，他看着我，哑着声音问：「不要了的话，可以给我吗。」
我答应的很干脆，顾朝又问：「清月，以后，我能常来看你吗……」
我皱了眉，他又连忙说：「不到你面前来，远远的看一眼也行。」
我失笑：「顾朝，下个月你就要做手术了。」
「等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会想起我了。」
大概是那天我拒绝的表情太过厌烦，这一个月里，我确实没再见过顾朝。
至于他到底有没有过来，是没让我发现还是怎么，我不想知道。
他给我寄了很多我爱吃的和常用的东西，有一天我甚至收到了一个手作娃娃，是我上学那会很喜欢的款式。
我拿着它的时候觉得好笑，手上的娃娃一下子和多年前顾朝送的那个重合起来，看着藏得很拙劣的针线，我甚至能想象出来顾朝笨手笨脚缝制的样子。
可我长大了，已经不喜欢了。
我把东西退给顾朝，终于打了个电话给他：「顾朝，别再给我寄东西了。」
他接起电话时的欣喜一下子没了，很轻的问：「清月，你不喜欢了吗？」
我说：「顾朝，你不明白吗。」
「在我最想要的时候没有收到的东西，后来弥补的再多也没用了。」
爱也一样。
顾朝做手术前一天，他又来找了我一次。
他征求我的意见，好像我是他命运的主宰者：「清月，我可以不做这个手术吗？」
我沉默的看了他一会，「顾朝，你失忆了，我没有。就算你再怎么逃避，都改变不了事实。」
他又萧瑟了，痛苦的按住眉心：「可是我不想……」
不想什么呢？
不想面对四年后的他吗？既然如此，当初何必那么做呢？
宋助理带他走的时候，他还看着我，目光里全是不舍。
那是情真意切的悲伤，做不得假。
我知道，属于我的、爱我的顾朝，又要离开了。
但这一次，是我先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