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程然都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心下正有些疑惑，却看见顾许蹲下身子，凝视着街边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玻璃缸。她也走了过去蹲在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一条自由地游来游去的金鱼，旁边的海草边上还有一条黑色不起眼的鱼，缓缓地追逐在它的身后。
虽然只隔着一道玻璃，却能感受到从小水缸里溢出来的欢快和温馨。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无论自己走到哪，顾许也是这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那时候程父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陆向晚那时候年轻气盛，也不甘心留在家当一位家庭主妇，所以放学后大多数时间都是顾许在照顾她。她和其他的小朋友在草坪里玩耍，他就坐在林荫下安静的看书，偶尔也会将目光放在她们身上，直到快天黑的时候才会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回家。
程然正在回忆过去，不料耳旁忽然响起了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
“然然，还记得你九岁生日那年在夜市上，跟我许愿说想养一条金鱼吗？后来我没有答应你，你气得整整一周都没有理我，我原以为那会是我们最长一次的冷战。”
她愣了一会，也随着他的思绪回到了九岁那年。那时候他们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要求分享一则和自己宠物的生活轶事，这个话题一抛出，班上的同学就纷纷议论起自己养的宠物来了。可陆向晚对猫狗的毛发过敏，程父非常爱护她，所以他们家从来都没有养过宠物，心下也非常羡慕那些有宠物的同学。
直到那天她生日，顾许晚上带她去街上吃冰淇淋，路过集市看到了养在鱼缸里的一条小金鱼，于是拉着顾许的衣袖缠着他非要给自己买一条。
“顾许哥哥，我想要这条小金鱼。”
顾许牵着她的手蹲了下来，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
“然然想要金鱼，可以告诉哥哥为什么吗？”
程然的眼睛却没有看他，而是一眨不眨的看着玻璃缸里面吐着泡泡的小金鱼，心里觉得它们可爱极了，于是把自己的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因为我想让它陪我，这样晚上我就可以和它说话了。”
顾许的目光闪了闪，那双漆黑如星的眸子也好像蒙上了一层迷雾，让人有些看不透，一丝阴霾飞快地从中划过，随即又恢复如常的笑道。
“小金鱼不会说话，哥哥陪然然不好吗？以后晚上哥哥陪你看动画片好吗？”
程然越看那条金鱼越觉得爱不释手，又怎么会将他的话听进去，而且她不明白养金鱼和他陪自己看动画有什么冲突。顾许平时不是看书就是练钢琴，有时候她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现在她只是想要一条金鱼而已，他为什么要这么推三阻四呢？于是也有几分赌气道。
“顾许哥哥不买算了，我自己也可以买。”
她在零钱罐里存了好多压岁钱，平时程爷爷程奶奶就喜欢给她塞零花钱，程父非常疼她，想多给她些零用钱都来不及，陆向晚更是不会对她这点小钱打什么主意，于是她那只小猪存钱罐里面钱也越攒越多。
她刚把手伸进口袋，就想起之前出来得急，她忘记带钱来了。但她实在非常喜欢那只小金鱼，恨不得立马就把它给抱回家，于是不得不向顾许低头呐呐道。
“顾许哥哥。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我回去就还给你，我可以向你保证。”
心道她都已经这么言辞诚恳的向他请求了，怎么说他也应该答应自己吧。谁知道顾许起身拉起她的手，低头看着她耐心的哄道。
“然然想要人和你说话，哥哥带你去买布娃娃好不好？你之前不是说想要那只白色的小熊吗？”
这话要是换在平时说程然肯定很高兴，可她现在就是看中了那条小金鱼，非要今天带回去不可。而且顾许一再阻挠她，让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于是也更加不愿意妥协，犟在原地就是不肯走。
“不要！我就要这条金鱼！”
顾许弯腰看了她一瞬，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也有几分严肃道。
“听话，然然。”
可她那时候正在气头上，看见顾许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她，于是生气得甩开了他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回到房间越想越生气，不明白顾许为什么连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答应她，而且还是在她生日那天。顾许一点也不好！平时对她那么严格，逼着她写作业弹钢琴，连冰淇淋也不舍得给她多吃，才不像别人家的哥哥一样对妹妹百依百顺，她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想着想着心里也硬气起来，连着一个星期都故意没有搭理他，还把他晚上放在门口的小熊给丢了出去。
直到她有一天晚上回来，在她的书桌上看见了一个透明的小水缸，里面有一条可爱的小金鱼在海草和珊瑚中游来游去，漂亮的尾巴轻轻扫过缸底的沙砾，带起了一层层光影交错的涟漪。
“……”
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高兴得把书包扔在地上，围着床边跳着好几圈才跑到隔壁顾许家里，迫不及待的按响了门铃，果然如愿看到了顾许前来开门。
她脸上惊喜的笑容根本压都压不住。
“顾许哥哥！金鱼是你送给我的吗？”
顾许看见她快咧到耳根的嘴角，面无表情的走到她身边，脸上佯装生气地捏住她两边的脸颊道。
“除了我还有谁惹了你这只小猫啊，毕竟在你眼里，金鱼可比我要重要多了。”
程然怕疼，连忙拉住了他的手指陪笑道。
“怎么会！顾许哥哥比它重要多了！”
顾许叹了一口气，面上挂起一副被人抛弃的难过神色。
“然然是在哄哥哥吗？某人可是能为了一条金鱼整整一周都不肯理我。”
程然也被说得有些愧疚，心里忽然想起顾许平日里对她的好，觉得自己这次的确有点意气用事了，于是立马举手表示自己的衷心道。
“我保证没有下次，顾许哥哥别难过了。”
只是没想到，她后来还是违背当初的誓言，她和顾许冷战的日子也从七天，延长到了整整一千多天，每一天每一秒都将他们之前的距离无限拉大，直至现在仿佛宛如天堑。
程然将视线从鱼缸里的两条金鱼身上，移到顾许高挺秀气的鼻梁上，再渐渐往下，落在他线条优美的下颌处，最后在那弧度微微上扬的唇瓣上凝住。
“记得。当初是我不懂事，顾许哥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
顾许的目光落在那条不断游曳的小金鱼尾巴上，语调有几分低沉，似乎透着一丝难言的伤感。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大了，身边有很多朋友，不再是那个需要金鱼陪着说话的小姑娘了，也不再……”
需要我了。
程然不明白他的情绪怎么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但下意识的不愿意看到他出现任何伤心难过的神色。
“我需要——”
说完她看见他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让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语气太过激动了。
“我是说，周乐他们平时挺吵的，金鱼又不会说话，陪着我正好既可以解闷，又不会打扰到人。”
听完这话，程然看见他笑了一下，那双狭长的眼尾处闪烁着纯粹的光芒，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像是开在山林深处被春风拂过的桃花，美好的让人陶醉不已。
下一秒，她就看见他缓缓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屋檐的灯光，让人看得有些不真切，但她知道他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朝她伸出了白皙的手指，一如小时候要带她回家那般道。
“起来，然然。”
她情不自禁将手放到他温热的手掌，借着他的力道也站了起来，听见他对坐在摇椅上的老板温声道。
“这两条金鱼，我们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