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一堵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庭院石墙，上面被人刻了很多名字和幼稚的涂鸦。唯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块琥珀色的石头上，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神奇图案，形状看上去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面的那只兔子先生。
用它来编童话故事骗小孩子们这招屡试不爽，其实她也不算是骗人，那些都是她梦见或从别处听来的故事，那时候她只是想找个人陪她说话而已。只是时间一晃而过，想起童年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难免有些怀念。
“噢，忘了和你介绍这道墙，又名小儿夜啼墙。传说小孩子晚上不能在这里瞎晃悠，可能会被里面的兔子妖精抓走的，上面那个图案就是妖怪洞府的入口，不信你可以过来听听，还有小孩的哭声呢。”
她一下子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为了使自己的说辞有说服力，甚至以身作则地倚靠在墙壁上面，偏过脑袋趴在石头上装作在认真听的模样。
“快过来，没骗你，真的有！”
裴之期立在离她好几步远的距离，遥遥望去，目光好像落在一脸狡黠的少女身上，又好似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那道藏在他所有时光深处的身影。
夏日湛蓝清澈的晴空之下，小女孩一边倒着走，一边举着手中的竹蜻蜓在他眼前划过。
“燕燕，你会不会在空中飞？小燕子都会飞的。”
他不是燕燕！是砚砚，石见砚。
她见小男孩不回答她也不在意，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喃喃自语道。
“你要是能飞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跟我一起回家了。唉，我要回城里去念书了，要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找你们玩，你会想我吗？”
会。
小女孩估计是觉得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没意思，又转过身来停在原地，为了等他过来和他一起并排走，然后附耳过去对他悄声道。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看见前面那个很高很高的墙了吗？里面住着一只脾气很坏而且吃人的妖怪，它专门吃喜欢哭的小孩，周乐昨天就被它抓走了，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哦。”
骗人，他上午还在小卖铺看见了周乐。
也许是他目光中的怀疑太过明显，她眼珠子一转动了坏心思，故意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装作被石墙吸住的模样害怕道。
“燕燕！快来救我！妖怪要把我抓过去了！救命啊！”
怎么救怎么救……
看见她好像真的动不了了，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围着她团团转，只能伸出一双小手将她牢牢抱住。
“哎，你别抱我啊，看见旁边那个兔子开关了吗，你用脸颊贴着它一会，我就能逃出来了！”
小男孩红着眼睛愣了一下，而后乖乖照做松开了她，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颊凑了过去，然后他就看见原本不能动弹的小女孩，像是一只得逞的小坏猫走到他跟前笑道。
“感觉怎么样？”
好冰。
冰得他牙齿都疼了。
但他还是紧紧地趴在墙上不敢动作，害怕自己一离开她又被妖怪抓走，直到对方良心发现地将他拉了回来道。
“哎呀我是骗你的，你怎么没有一点反应，不好玩，你要是能够说话就好了。”
不要！
眼见她绕到自己前面去了，他以为她是嫌弃他了，以后都不来找自己了，一时情急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
“你别扯着我啊，你看后面谁来了。”
闻言他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却发现巷子里空无一人，转过头后那个刚刚还在和自己说话也不见了，眼眶里面积攒的泪水像是珍珠般一颗颗掉下。
他想掉头往回走，可脚下的步伐却怎么也迈不开，就蹲在地上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间，怎么也不肯出来。
“燕燕，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听见头顶上熟悉的声音，他几乎下一瞬就不可置信抬起了头，脸上还挂着几道伤心的泪痕，接着小女孩将他一把拉了起来，将手中那朵白色的桔梗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中。
“别哭了，我去给你摘花了呢。我爸爸说不会说话的孩子都是小天使，是被上帝吻过的孩子，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也是天使吧。”
天、使？
那时候他不明白天使的含义，是温知雅告诉他天使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给人们带来爱和希望，可他不想做世人的天使，他只想成为她一个人的天使。
就像小美人鱼为了见她的王子，不惜用自己的尾巴换了一条人类的腿，走起路来像踩在刀尖一样疼痛，一个个不成型的音节从他灼烧的嗓子迸出，春去冬来，寒来暑往，从懵懂无知的时光到风华正茂的岁月，那些数不清的日子里，他一直在等待着那个遥遥无期的人。
只为走到她的跟前说一句。
“好冰。”
你听见了吗？
程然不由怔住了，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个成绩上和她不分伯仲的少年，神色十分复杂，不会吧，这种无稽之谈他也信啊？再说只是被冰了一下而已，怎么还委屈起来了呢。
“那什么，这些都是迷信，听听就好了别当真哈。对了，我们去找周乐他们吧，再不过去他又得跳脚了。”
她刚要骑上自行车，就看见街角处走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嘴角正要上扬的笑容也顿时僵住了。
是陆向晚。
“然然，我们谈谈。”
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和她好谈的，但她又感觉今天的陆向晚看上去有点不同，于是脚步又鬼使神差地跟她到了上次的咖啡厅。
“江镇这几年没什么变化啊，怎么，然然现在看到我连招呼也不愿意打了吗？”
听见这话不知怎么她脾气也上来了。
“如果你是来旅游的，九里铺有专门的向导为你带路，如果不是，那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陆向晚动了动唇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余光瞥见服务员端着餐盘过来又止住了，上次那个老板不在，眼前这个年轻的男生似乎是新请来的伙计，等他的身影逐渐远去后她才开门见山道。
“我这次过来是带你回去的。”
回去？
程然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如果是因为林沐的事，大可不必，是我好管闲事自作自受。”
陆向晚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道。
“不止是因为沐沐的事，也是因为……”
“够了。”
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咬紧着牙根打断了她。
自己猜到是一回事，可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小觉说他记得他母亲的名字，记得家里的住址，也记得她走之前说的那些话，她又何尝不是呢，他们两人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被至亲所抛弃的人，是有家也不能回的人。
她曾经多么希望她能来带她回家，就像是一只街头的流浪狗等着好心人扔下一根骨头，她也会拼尽全力去争取的。可现在她告诉自己，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她救了林沐一命，哪怕差点搭上了她这条命，多么讽刺啊。
“我的命多值钱啊。”
“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
“陆大教授，以后我们两清了。”
陆向晚以前也是一位女强人，面无表情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略微下垂的嘴角就不自觉释放出一丝威压。
“程然，我只当你在说小孩子气性话，你要明白我才是你的监护人，而且我过来只是来通知你，你以为你还有任何和我商量的余地吗？”
程然懒得再和她废话，拿起桌子上的书包就准备离开，快要走到门口时那道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忽然又响起。
“难道你连奶奶也不想管了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折了回来走到桌前坐下。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陆向晚像是早会料到她的反应似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淡。
“陈朔把她的情况告诉了我，只是我行动不便不能过去，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会找到你？她现在连你也不记得了不是吗？你还要上学，能不余遗力去照顾她吗？下一次人丢了你又要去哪里找呢？还是说你要辍学留在家里照顾她呢？你这辈子大好年华都要耗在她身上吗？你甘心吗？你能做到吗？”
陆向晚的话就像一根导火线，一下子将她埋在内心深处的阴暗给点燃了，将她所有堆积的负面情绪推到了最高点。
“闭嘴闭嘴，不关你的事……”
而对方却好像刀枪不入一般陈述事实道。
“话我说到这里，晚上把东西收拾一下，我明天过来接你。”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在翻遍了整间屋子都没有找到程奶奶时，她终于再也不堪重负，崩溃地捂着双眼痛哭失声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天黑了，房间里面没有开灯，只有一道压抑着的哭声，忽然灯亮了，让习惯了黑暗中的人感到有些刺眼。她抬起头，看见程奶奶脚步蹒跚地提着一个精致的包装食盒走了过来。
是露露里的小蛋糕，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