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门刚一打开,一阵嘹亮的口哨声响起。
半条腿还挂在床上的少年们叫苦不迭,少女们更是一片哀声连连,磨磨蹭蹭相互推搓不已,直到宿管用喇叭再次催促,他们才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哗然从楼下蜂拥而出。
“学校可真是的,咱们都快高三了怎么还要搞早操。”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妮妮,你这衣服是不是穿反了?”
那个叫妮妮的少女听后一愣,抬头往下一看,顿时涨红了脸,这会儿声如蚊呐。
“我…我你小声一点。”
这时几个男生从后面绕了过来,半边校服外套还挂在肩膀上,嘴上却笑嘻嘻地上前问道。
“说什么呢,也给我们八卦八卦一下呗。”
稍胖的那个女生圆圆的眼睛一瞪,像是护着崽子的老母亲一般。
“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
那几个男生还想再逗一逗她们,发现教导主任和体育老师森然的目光扫来,脚底像是抹了油一般,转瞬间跑了个没影。
抱怨归抱怨,附中的学子们还是比较守秩序的,不一会儿,班长就开始点人了。
“三班班长,你们班人到齐了没。”
估计是教导主任老张,俗称佛山无影脚在旁边,平时爱挤眉弄眼的老李收敛了不少,只盼着三班这群小兔崽子能老实儿点。
三班班长林佳佳,众人开始都以为她是一位萌妹子,不料她却徒手扛起两桶水上六楼,令人闻风丧胆,叹为观止,甚至走廊两侧不少男同胞都甘拜下风,人送外号附中第一猛汉子,这位林猛男此时却皱着眉头支支吾吾道。
“除了走读的同学,还少…少了一人。”
四周气压顿时低沉不少,众人都在心里为这位勇士默哀。
“谁?”
“程然。”
谁知前一刻还如暴风雨来临般阴沉着脸的老张,听见这话脸色缓了不少,但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疑惑不解。
程然这个学生他是知道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三,平时也不迟到不逃课,不像那些整天爱惹事的孩子,谁不喜欢聪明又懂事的学生呢,于是他便多关心了几句。
“有谁看见程然了吗?”
原本安静如鸡的队伍叽叽喳喳起来,吵得老张眉头直跳,正想出声呵斥,这时一名女生弱弱地举起手道。
“老师,我看见程然往教室去了。”
老张默了一瞬,走到队伍中间看着这群半大的孩子沉声道。
“我知道不少人抱怨早操的事,甚至觉得耽误了你们的学习时间,但学习不是死读书,抓着每分每秒不放,而是劳逸结合,提高学习效率,重视体育锻炼...没有良好的体魄,一切都是空谈,老师希望你们来到这里不仅学到知识的,更能促进自身全面发展。别的我不说了,这次缺勤的同学班长记下名字,扣操勤分,打扫卫生一个月,希望你们引以为戒。”
众人听完老张的一顿训,又乌泱泱地跑完几圈,这才筋疲力尽的跑到食堂,一阵风卷云残。
谁也没注意到,几个男生下了训,悄悄往教学楼摸了去,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三班。
“姐!”
“程姐,大事不妙了!”
“是啊姐,大事不妙了!老张今天点人了!”
“姐,你怎么还睡呢!”
“吵死了。”
前排的课桌晃了晃,从宽大的校服外套中探出了一颗脑袋,少女此刻揉着惺忪的眸子,恹恹地眯着眼睛看着他们,原本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起来。
“交钱,领饭。”
连续吃了一个月食堂,要不是怕被家里打断腿,他们都想离校出走了。这会儿看见大酱肉包子,饺子卤粉等等,比看见亲妈还亲切,简直要感动坏了。
几人如饿狼扑食般嗦起粉来,嘴上也不消停嚷道。
“嗷嗷,姐,你就是我亲姐!”
“边儿去,周乐,上次我们去开黑你小子去哪了,没义气。”
“嘿嘿,那不是我妈看得紧吗,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听着几人打趣儿,程然撑住手肘靠在后排课桌,目光懒懒地散在晨光中,难得随意了几分起来。
“下午帮我请个假。”
“啊,姐,你又要出去啊?”
“嗯,有事。”
“程姐,老张罚你搞一个月卫生。”
“嘶,徐曳,你干嘛打我啊。”
“老金,你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帮程姐搞卫生。”
老金揉了揉头发,确定发型依旧帅气后,这才不服气地哼哧道。
“我又没说不帮,姐,我才不像他们这两个家伙就会嘴上叭叭。”
“哟呵,你个小懒蛋,还学会泼脏水了!”
眼见这几人又要吵起来,程然适时地平息了这场战火。
望着窗外沉郁的天色,程然眉间涌上一丝戾气,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后阖上了双眼。
“行了,赶紧吃完,把窗户关上。”
刚下早自习,教室里就哗然趴了一大片,通往小卖部的路上零散地飘着几个人,程然揉了揉睡得没有知觉的手臂,望着老金在旁边声情并茂地比划着什么。
她凝神听了几句后,才听清这班上要来两个转校生。其中有一个姓宁的下个月才来,听说家境挺殷实的,老爸在学校捐了两栋教学楼,一个图书馆,一个实验室,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几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周乐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旁边的徐曳嗤笑一声,右手撑在一沓练习册上,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美梦。
“啧,美得你,这个时候转校能是什么原因,说不定人能把你撸秃皮,上个月我和老金给你备的跌打损伤药还在宿舍搁着呢。”
一提这事周乐就来气,原本说好一起去染个头发,在青春即将结束之际伤痛一把,大不了开学前再染回来。
谁知道这两畜生一个去陪他女神唱歌了,一个睡过了头,这样也就罢了,偏偏祸不单行,他刚顶着一头银色的头发,冲电话那头的徐曳骂骂咧咧时,好死不死看见老张正站在理发店门口,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他蓄了两年的兵长短发,被他妈敕令染了回来,还生生地剃成了平头,更是在老张的提点之下,享受到了三天一小打,五天男女混合双打的顶级待遇。
一想到这他恨得牙痒痒,猛地上前勒住徐曳的脖子,另一只手往他腰间使劲一掐。
“你这孙子,爷跟你拼了!”
老金眯着眼睛听徐曳嗷嗷地嚎,心里也乐得不行,把他心爱的水杯从课桌上搬走,再抱胸看着这两人耍猴戏。
“嘿,你两打就打,别误伤我的大白。这鬼天气,该不会下雨吧。”
话音刚落,就看见窗外忽然大雨滂沱,明亮的玻璃变得模糊朦胧起来。
“……叫我雨神。”
上课铃声一响起,伴随着几十双期待的目光,刚走进教室的老周愣了愣,想到自己上课都没有受到如此待遇,心里觉得好笑,但也难免吃味起来,故意板着脸骂道。
“行了,你们这群兔崽子收着点,别把新同学给吓跑了。瞧你们一个个眼神这么赤裸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吃人呢。”
眼见老周这么卖关子,后排的几个坐不住了,脖子伸得老长往门后探,还嬉皮笑脸地打趣道。
“周哥周哥,新同学是福建人吗?”
这下全班都被逗得哄堂大笑。
“既然大家对裴同学这么感兴趣,那就掌声让他来自我介绍……”
众人果然捧场,掌声将余下的话都淹没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昏暗的走廊走来,那人低着头,看不清脸,但如墨的发丝被雨打湿,耳旁的发梢间似乎还淌着水,弯成一道勾人的弧度。
周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拎着保温杯的手也失了力道,倾出的开水洒向徐曳左手,烫得他得直抽气。
“嘶。”
“对不住兄弟。”
周乐手忙脚乱地拿纸去擦,徐曳伸出拳头朝他背上狠狠地来了一下,张口就要骂。
“你发什么……我靠”
“?”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男生微微抬起头,白皙的面孔在灯下,泛着如冷玉般的光泽,平常松松垮垮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像是缩了水一般,神色淡漠而疏离,形成反差的,却是那一张无比昳丽的脸。
“我叫裴之期,很高兴认识大家。”
班上女生一阵沸腾,男生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老金从前面转过头,迟疑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对压低了声音道。
“你们能看出高兴么,我怎么感觉他满脸写着不高兴。”
徐曳翻了个白眼,周乐打赌打输了,自然也没好气道。
“就你看得出来。”
“就你长了眼睛。”
“……”
最后还是老周出手,压下了这群热火朝天的皮猴子,附中隔一个月换一次座位,他只能暂时将裴之期安排在后面,又叮嘱班长多多关心一下新同学。
整个上午,大家都沉浸在对新同学的好奇之中,尽管处在八卦中心的新同学有点冷漠,仍然阻挡不了众人的热情似火。
周乐忿忿地捂住胸口,做出一副面目悲痛的模样。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想当初人家也是一朵娇嫩的鲜花……”
徐曳做出一个要吐的动作,老金也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恶心。”
“做作。”
周乐不理他们,转身跑到前面去抱程然大腿。
“他们联手欺负我。哼,姐我问你,如果我和那什么裴的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去救谁?”
程然心里装了事,新同学进来时,她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更别提听他说了什么。
“救你。消停点。”
“呜呜,姐还是你对我好。”
“滚蛋。”
周乐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地滚蛋了,走到后排的座位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有一道悄然的目光掠过了他。
一到中午下课,教室瞬间空了大半,程然心不在焉地往后面的柜子走去,胡乱地将衣服一股脑往书包塞,旁边的柜子没锁,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没留神,匆忙地朝后门奔去。
这个点后门人少,这次她先斩后奏,不想惹出多余麻烦,便换了外套,套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她个子高,翻起墙来动作利索,游刃有余,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喊。
“前面的,给我站住!你是哪个班的?!”
运气背到家了简直,谁要是真站住,谁就是**,显然不傻的程然抬起腿就往前冲,一下子跑了个没影儿。
到了公交车上,她才发现书包拉链不知道什么有时候松了,她四处望了望,才小心地摸了摸内层,感觉东西还在松了口气。
在这次之前,程然已经很久没踏入医院了。素白的墙壁,刺鼻的消毒水,挂在支架上的点滴,让她的脑袋一阵恍惚,她忍了忍,平下起伏不定的心,推开了病房的门。
“奶奶。”
“然然,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上课吗?”
程然上前扶她坐起,面不改色地撒谎道。
“今天是周六,我们学校放假。”
“放假你也要用功啊,我这里不用你照顾,你赶紧回去看书。你爸爸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了……”
程然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
“奶奶,我给您切一个苹果好吗?”
“奶奶不吃,给然然吃。吃完咱们就回家,奶奶给然然做好吃的去,读书太辛苦了吗,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程然忽然抱住了她,程奶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颇为温和地笑道。
“怎么啦,怎么突然撒起娇来了。”
“奶奶,我想你了。”
程奶奶正要说什么,看见杨医生走了进来,便笑着地打招呼道。
“然然,这是小杨叔叔。”
程然喊了人,又听程奶奶在一旁问道。
“小杨啊,我今天能出院吧?”
杨医生眨了眨眼睛,望了程然一眼后,又看向程奶奶笑道。
“怎么,程奶奶,您不想看见我了吗,那我可是会伤心的。”
见程奶奶被逗笑了,他才继续开头道。
“您当然可以出院了,不过您这身体才刚好,还是留下多休息几天比较好,否则别说然然,我也担心您呢。”
两人好说歹说,才勉强说服程奶奶留下来观察几天。
出了病房,程然跟着杨医生走到办公室,才松下紧绷了一路的神经。
“陶叔叔,抱歉,我奶奶她的记性……”
“傻孩子,我早知道了,程奶奶生了病,我怎么会在乎这些。倒是你,这些天辛苦了,不过以后还是别让奶奶担心了。”
程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也不反驳,只是目光紧紧地盯他道。
“陶叔叔,我知道检查结果出来了,请您告诉我实话,我奶奶她到底怎么了。”
陶医生也望着她,自然看清了她通红的眼眶,只不过才半大的孩子,却要背负这么重的压力,他实在不忍心再开口。
“求您了,我承受得住。”
“唉。孩子,程奶奶她身体长了颗瘤……”
“轰”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海炸开,一下子疼痛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世界都仿佛要塌下,而她,再也强撑不下般,任泪水猛然决堤,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害怕,统统都任性地发泄出来。
陶医生也不说话,在一旁沉默地陪着她。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她的喉咙完全变嘶哑了,她才恢复往常惯有的冷静道。
“陶叔叔,奶奶她的瘤,她的瘤是……”
她还没说完,陶医生就知道她想问什么,心下松了一口气忙答道。
“是良性,可以做手术。但手术本身有一定风险,而且程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可能撑不住。你……你要考虑清楚。”
“手术有几成把握?”
“五成。”
“五成……”
程然失神地喃喃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您能不能帮我安排手术,其他……我来想办法,会有办法的…….”
陶医生望着女孩消瘦的身形渐渐地远去,叹息了一声,心里涌过一丝担忧。
程然回了宿舍,默不吭声地去洗了个澡,抱了几本书去了自习室,周乐他们见她进来就冲她挤眉弄眼,她没理人,坐下自顾自地看书。
等下了自习,几人全围坐上来,周乐嘴快,憋不住地卖弄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姐,你绝对猜不到下午发生了什么事。”
程然用无聊的眼神看着他,好似下一秒就要抬腿走人。
徐曳连忙拉住程然,顺道剜了周乐一眼。
“程姐,你知道那个姓裴的新同学吗,下午门卫叔叔在后门逮住他了,呵,居然第一天就敢逃课,胆子可真大。”
老金听了皱眉反驳道。
“不是说只捡到他的校卡吗?”
周乐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小纸扇。
“非也,依本官看,那爬墙之歹徒铁定是他。他今天下午就没出现在教室过,那么案发这段时间,他又在哪里呢?哼哼,作案时间和作案工具现在都有了,破案了吧。各位看客,事实就是——他去网吧打农药了!”
“他室友不是说他发烧了。”
“他室友又没有亲眼看见,他还是缺乏不在场证明啊!”
老金不服地嘟哝道。
“查查监控不就知道了。”
徐曳闻言笑了一下,带了点幸灾乐祸的调侃。
“不巧,后门监控坏了。唉,这位兄台可真是倒霉。”
程然沉默了片刻,心里涌出了一个古怪的猜测,但又觉得这事有几分荒谬,只能暂时压下自己的想法,作随意状般问道。
“那……老张怎么看?”
周乐乘机拍马屁地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我姐,一下子抓住了事物的主要矛盾。这老张还能怎么看,他一向冷酷无情,主张严刑厉法。说到这,还得恭喜您了。”
“恭喜我什么?”
“嘿嘿,姓裴的被罚搞卫生一个月,恭喜您喜提抗扫帚小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