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他双眸如浓墨般不断翻涌,又似无声地流过深渊的暗流,像是在演绎着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变化。
怎么这么看着她?她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程然正要开口去问,他却似有所察般转过了头去,专注地望着远处的一闪而逝的流星,然后缓缓地阖上了双眸,掩盖住内心所有难言的情绪。
忽然耳旁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然然,原来你在这啊。”
顾许!
程然急忙转身去看,看见他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了过来,先是将目光放在她脸上片刻,随即将又视线移开,落在了站在她身侧的裴之期身上疑惑道。
“这是?”
彼时她还满心沉浸在顾许来找她的惊喜当中,听见这话也立刻醒了神过来,向他介绍自己的朋友道。
“哦,这是裴之期,是我的朋友。”
顾许顿足,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变化,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面色如常的对裴之期打招呼道。
“裴同学你好。我找然然有点事,可能要打扰你们了。”
程然在旁边听得有些莫名,她和裴之期又没有什么,刚刚只是突发意外两人在一起看流星而已。但话一从顾许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就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牵扯似的。
但裴之期开不了口,有的话还是得她来说。
“没事,我们本来也快回去了。”
说完她偏过头去看裴之期道。
“那我先就走一步了,回去的路你知道吧?大家都很担心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看见他目光暗淡了几分,心里有一些不忍,但顾许还在等着她,这让她不得不狠下心不敢再看他。
顾许将裴之期的一言不发和程然的挺身而出,对他殷殷叮嘱的神情看在眼里。那微挑的眼尾敛了敛,压住了眸中快要漫出来的情绪,安静的立在一旁等待她的答案。
等到看见她慢慢向自己走了过来,才悄悄将嘴角的弧度升了升温声道。
“走吧。”
等到两人离开了裴之期的视野,程然才目光不解的看向顾许道。
“顾许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四周都是依偎在一起看星星的情侣,或者是围在一堆玩游戏的好友,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程然看见顾许将外套脱了下来,铺在地面的草丛上,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道。
“过来坐,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程然有几分无奈,也顺着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却始终保持着大约一拳的距离。
“当然不是。只是大家都在看流星,顾许哥怎么不和自己的朋友一起看?”
不料顾许不答反问,目光中意有所指般问道。
“哦?然然说的朋友,是指刚才那个裴之期吗?”
这哪是一回事!
顾许看见她快要炸毛,也不再逗她,而是将手中的册子交到她的手上,程然看着这本黑色封面的册子愣了愣道。
“这是?”
没想到顾许却卖起了关子道。
“打开看看。”
程然也耐不住心底的好奇,翻开了册子的扉页,一张六人的黑色合照蓦然闯入了眼帘,相片中那个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正微笑地看着他,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这是爸爸?”
顾许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手帕,帮她擦了擦泪水,然后又放在她的手中,目光温柔的看着她道。
“是啊。这张是我们两家第一张合照,那时候你才搬过来不久,个子才刚过我的腰际,可转眼也要成年了。伯父如果在天上能看见,也一定会感到很欣慰。这本相册之前就想拿给你,可你总是躲着哥哥,所以拖到现在才有机会将它亲自交到你手上。”
程然动作轻柔地翻着相册,生怕将这本宝贵的相册给毁坏,目光近乎贪婪般凝在每一张照片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身上,无论是坐在草地抱着她的,还是站在客厅将她举到头顶上的,她竭力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可微微颤抖的手指仍然出卖了她的情绪。
“顾许哥……怎么会有这本相册?”
这本相册,不是当年被林沐烧毁了吗?连带着家里最后一张遗照都被林沐的猫“不小心”给撞倒了,还被咬得四分五裂,只是因为她不愿改口称林正父亲,只是因为这个而已,她就将程父在家中的痕迹一一给抹去,连半点念想都不给她留下。
而每次她忍着脾气向陆向晚陈述她的所作所为,她却以为她在故意告状说林沐的坏话,并以此为借口阻挠他们结婚而胡搅蛮缠。
“那她将爸爸的遗照摔坏,难道也不是故意的吗!”
那是陆向晚第一次对她大发脾气,语气强硬起来,半分也不似从前般温声细语。
“够了!程然!你平时对林沐针锋相对,我也都一直站在你这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有想到我的纵容最后害了你,让你变成这副谎话连篇的模样!沐沐她行动不便,你我都清楚其中缘由,她怎么可能爬到楼上把相框摔了?她都已经把猫送了出去,你为什么还要这么不依不饶!”
程然的眼泪早已经模糊了双眼,可仍然倔强得咬紧了牙关恨恨道。
“那是因为她的腿早就好了!她在说谎骗你!这件事林正也知道,就你一个人蒙在鼓里!”
陆向晚见她仍不知悔改,还在她面前谎诋毁林正父女,心里感到无比的失望。
“我说够了!我不想再听到这些!你以前是多么懂事听话,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没有半分家教的模样?也怪我这段时间太忙,平日没有好好教导你。总之,我一定会和林正结婚,无论你接不接受,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程然听见这话又委屈又失望,陆向晚觉得她变了,可她也觉得陆向晚也变了!变得让人感到陌生而冰冷,于是也冷着脸梗着脖子讽刺道。
“你说的没错,养不教父之过。林沐撒谎成性的天性,是不是也是林正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将他们这对无耻骗子的东西都扔出去?”
陆向晚正在气头上,听见程然跟她顶嘴更是气得头脑发昏,控制不住脾气扬手给她了一个巴掌。
“程然!你父亲已经死了,一张照片能代表什么呢?难道我们后半生都要守着那张黑白相片生活吗?你以为这就是你父亲愿意看到的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向前看?为什么不就是不能接受他们呢!”
程然被她这个巴掌打懵了,她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跑到房间将门重重反锁起来,爬上床蒙着被子哭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想给顾许打电话,可又想起他高三了学业繁忙,于是哭得更加伤心了。
时至今日,她都能回想起自己哽咽不能语的感受,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人生千百种滋味她才开始尝到,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就注定她无法回去了。
顾许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跟她解释道。
“前两年去修相机,偶然在里面发现的。这份迟来的礼物,然然喜欢吗?”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的嗓音不知何时哽噎起来。
“很喜欢,谢谢你顾许哥。”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遮挡住眼睛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认真道。
“那以后,不要再躲着我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程然也转过头去看他,一字一句缓缓道。
“好,和以前一样。”
顾许靠近了些,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然后又收回了手打量着她道。
“眼睛怎么红得跟兔子一样?”
程然闻言也回过神来,从草地上坐了起来,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般笑道。
“有吗?可能这里风太大,沙子进了眼睛。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看见顾许坐在地上,朝她伸出了手掌,漆黑的眸中有几分狡黠般道。
“起不来。”
“……”
这么大人怎么还这么幼稚!
程然感到无可奈何,又推翻了之前对他的印象,觉得长大后他们两个的性格好像反过来了。她变得越来越成熟稳重,而顾许却好像返老还童,在她面前多出了小时候没有的孩子气。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朝他伸出手,将他一把给拉了起来。顾许本就控制着力度,在她拉他的时候就自己起身了,但他没有想到她的力气还挺大的,险些要控制不住跌倒在她身上,等站稳了身才弯了弯眼睛开玩笑道。
“然然力气还挺大的,恐怕要扶起一个醉酒的人也不在话下,也不知道以后要便宜了谁。”
醉酒的人?不知为何她想到了那天晚上喝醉了的裴之期。根本不用人扶,用一盒糖果就乖乖的跟着走了,可真好骗啊,也不知道将来会被谁给骗走。
等她回到了营地,看见徐曳和宁鉴他们围在一堆选着地上的照片,不知道在嘀嘀咕咕着什么,老金和江喻清拿着一张照片争得面红耳赤,仿佛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简星瑶手上还拿着拍立得相机劝着两人。
画面很“温馨”,可裴之期呢?
程然朝着他们走了过去问道。
“裴之期呢?他还没回来吗?”
徐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去看她。
“程姐你回来啦?裴之期还没回,怎么了?”
程然还没说话,这时候宁鉴也开口了。
“那家伙身体不舒服,先下山了。”
江喻清听见这话也不和老金争了,而是一脸紧张的看着宁鉴道。
“他怎么了?要紧吗?”
老金见了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哼,人家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江喻清气得头冒青烟,突然伸手将他手中的照片夺了过来。
“你!还给我!”
后面的话程然渐渐地听不进了,她脑子里还想着自己离开时他的眼神,心里那股愧疚又涌了上来。
【作者题外话】:正剧即将开始,可能要虐起来了,俺尽量甜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