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摇动着碎金的光泽,把两个人背影拓印在柏油路中间。
她把沉寂在心底很久的困惑吐了出来,到了唇边,那声调却低得若一阵不易被察觉的风,需静心才能听见。
“你的那件风衣,后来哪去了?”
“风衣?”他微微怔住,好像那是一本放在书架最高处的书,看不懂又想不起。
“算了。我什么也没说。”
他的脑海里翻涌起回忆的浪花,每一朵都是一幅闪回的画面。
第一帧是宿舍楼下的女孩,双手像举着刚洗好的手绢似的,迎着日光四处端详报名表时的兴奋表情。
顺着女孩飞快跑向超市的背影,他眼前的放映机里播放着一部没头没尾没台词的默片。
他忽然想起一个不知道是星期几的午后,日光像从放映机里投射下来的一束白光,打在女孩如瀑的长发上,恍惚间,那是湖水浮动的波纹。
她蜷缩在椅子上,看起来很冷。
他走过她身旁,当时自己好像还在跟谁说着话,却已经自自然然的把自己的风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衣橱里各色各款的风衣,多到他一天换两件穿都不重样。
记忆中的那一件实在记不起样子。
“你说的是……那件风衣?”
她见他对这件事早已淡忘,却还在试图想起,两只明亮的眼眸里显出无助的不安,忙庸人自扰般笑了笑,“不要想了,应该是我记错了。”
他拉住了她的胳膊,“我记得,有一个女孩睡着了,看样子她很冷,我就把风衣盖在了她身上。”
“后来呢?”
“不记得了。”他怕她误会,又补充道:“大家就是萍水相逢……对了!”他眼前忽然闪出一团光。
如抽丝剥茧般,他想起了那件事的前因后续。
“呵呵。我好像,想起来了。”
他要对她讲故事,却先卖起了关子。
“我刚才看见篮球场附近有一家后开的咖啡店,你说好的请我喝奶茶,没喝到。肯不肯破费一下,请我喝杯咖啡?”
两人走进咖啡店,坐在靠墙的位置上。
鹿角壁灯投射出的柔光,像搅散的星星,点点碎碎落在肩上。
“喝什么?”
“美式吧。”
他走进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看价目表。这是最便宜的。
“服务生,两杯美式。”她坐下,看着眼前这个有故事的人,“你憋了一路不讲,还真能沉得住气。如果是我,早就一股脑都倒出来了!”
他把外套放在一边,好像会在咖啡店里坐到打烊似的。
“还是坐在校园里的感觉好。”
“没想到,甲方爸爸也有少年情怀。”
“甲方爸爸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啊!”
服务生端着美式咖啡,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明天是情人节,我们的情人节活动从今天开始。这款玫瑰花蛋糕,只需要九十九元。”
那个戴个黑方框眼镜的服务生,像个热爱诗歌的理工。
整齐、光洁的指甲是常年击打键盘的结果,说话的声音轻缓得如同山中静静流淌的小溪。
他把蛋糕宣传单放在桌上,朝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左右瞅了瞅,好像在快速判断,谁是最后拍板的人。
“买一块。帮我包起来。”
小楠在看见那个蛋糕的第一时间,脑子里想的是可以送给赫嘉,当作她借自己裙子的小小酬谢。
服务生愉快地看着小楠扫码付款,然后轻快地说道:“打上包装,一会给您送来。”就起身离开。
“送人?”他刚才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小楠和服务生之间的互动,跟自己竟然一点关系都没有。
“送朋友。”她指了指裙子,暗示他送的朋友是这个女孩。
他笑了笑,“我明白。女孩都喜欢收到这种小礼物,你难道不喜欢吗?”
“喜欢哪!”
她回答得坦坦荡荡,丝毫不矫揉造作,更没有要暗示他送给自己的暧昧意思。
“好啦!咖啡也点了,你不会是跟我到这来大眼瞪小眼的吧?”
他端起香墨一般的咖啡喝了一口,苦得似乎还不够,但足以提起他说话的精神。
“我那件风衣是不是在你那里?”
他很笃定这个结果。
“怎么可能。”她拼命否定。
“那个睡着了的女生就是你,我拿风衣给你御寒。然后,我就再也没看见那件风衣。”
这也足以证明他多么有钱,自己少了一件风衣都没印象。
可她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这件事情,希望它能有个结尾,那个结尾就是,他后来穿过这件风衣,并偶尔会想起自己。
这才是她想要的爱情故事吧。
就像脚下踩着的这块千年不化的寒冰,遭遇极端的酷热天气,她的执念,瞬间冰消瓦解。
“呵呵。”她的嘴角嘲讽地一弯,“我明白了。”
这个结果让她挺难受的。
她此时却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没问他。否则以当时自己一心想要不切实际追逐星光的心境来说,比现在更难以释怀。
他一厢情愿地抓住了她已经放弃抓住回忆的手,柔声问道:“你一直帮我保管着那件风衣的,对不对?”
若果真如此,不正验证了他兜兜转转多年,心依然属于她的那份缘起吗?
“对不起,我从来没帮你保管过那件风衣。”
她站起身,走到前台,微笑着问那个服务生:“蛋糕帮我包起来了吗?”
“哦,哦,早就包好了!”
服务生知道情侣约会都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蛋糕打包好之后,也没敢惊动他们。
她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蛋糕,走回座位上,深吸一口气。“你走吗?”
他抓起外套,站起来,“再去别处走走,这校园还挺大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各怀心事。
小楠清楚地想起了一个人——千慧学姐。
从前,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千慧学姐。如今虽然两人再重逢,中间竟然还隔着她。这女人为什么会这么可恶呢?
可自己当初竟顺从她的意,还诚心诚意地对她感激不尽。
“别去想风衣了,行吗?”
她似乎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轻,她觉得自己在幻听,所以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