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南岳,白雪飘飞,四处一片皑皑。
山下的茅庐,傍于白龙寒潭之侧,缓缓溪流之边,在白雪的覆盖之下,更显出一种遗世清冷的味道。
屋内,溪沐雨正微笑着捧出来一个酱色的瓦瓮,将其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竹木桌上。
“这可是我于今年春季时,在山顶采摘的新鲜茶叶。
每年的谷雨时节,我都要上山采集些许,自己亲手炒制,珍藏于此罐中。
说起来,这门手艺,还是我养父母在世时,亲手传授与我的。
我每年珍藏此茶,专候栖云子道长和慧宣法师来时,泡与他们喝的。”
“今日大雪,不如我们来化雪煮水,烹茶赏景,倒也雅致。”
慕皇燕微笑颔首,表示赞同。
溪沐雨走出屋子,顷刻间,便端回了一瓦盆素净的白雪。
他找出来一个红泥炉,又取来白炭烧燃,于泥炉上,坐上了一个粗制却古朴无比的大陶壶。
溪沐雨以竹挑,轻轻挑雪入壶。
只须一柱香的功夫,陶壶内便已是雪化水出,冒出氤氲的白汽。
彼时,竹窗前,近处寒潭飘雪,溪流潺潺,远处大雪纷飞,雪岭苍茫。
溪沐雨与慕皇燕两人,坐在屋内,守着通红的炭火,各持一盏清茶,细细品啜,眺雪凝思。
茶香沁鼻,甘鲜润滑。
慕皇燕注目着茶盏内的青绿茶水,仔细地端详着。
但见杯底茶叶嫩黄带绿,一枪一旗,绽开如玉花璀璨,惹人怜爱。
“此茶味道甚好,可有甚讲究?”
“无甚讲究!
它不过是仗着这得天独厚的处境罢了。
南岳衡山,群山高耸多奇峰。
山上终年云雾不散,这些个野茶树得水露滋润,日月辉照,汲取天地之精华。
故取名曰‘云雾茶’。
此茶乃朝廷贡茶,岁岁上供皇庭。
虽说,山上的茶园乃属官家所有,此茶本不是我等山野村夫可以觊觎之物。
怎奈这山高皇帝远,遍处可得野生茶树。
我每每于采药之余,便能采得这些鲜嫩茶青。
我将其采摘回来,自制自饮。谁又能管得着一分半点?!
如此,我也能如那皇帝老儿一般,享着贡茶,吃着山珍。
这日子不比做那个劳什子皇帝,更加快活自在?!
哈哈哈哈……”
说罢,溪沐雨竟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慕皇燕闻言不禁莞尔。
这孩子,倒是逍遥豁朗,很是惹人喜爱嘛。
“说来,栖云子道长亦是颇精茶道之人。
她言及,茶乃养生妙物,能够化浊除秽,最是清正之物。
慧宣法师也颇好此道。
故而,我每年都会采制若许,以孝敬二老的养育之恩。”
溪沐雨转眼正言道。
此时,屋外寂冷萧条,室内清欢几许。
慕皇燕舒眉展颜,谈笑间,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记忆中,如此舒朗的心境,是如此久违而新奇。
这种感觉,不像是久违,而更像是初遇,竟是如此的美好。
此时与溪沐雨之间,那毫不违和的莫名亲近感,使得慕皇燕内心涌出一股暖意。
或许,这眼前之人,与他真的存在着某种血脉瓜葛。
仔细算起来,这种略有些熟悉的亲近感,已经远去数百载了。
上次,那个带给他这样一份似亲情又似友情的情感的人,已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太久了,久到他几乎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那份短暂而珍贵的记忆啊……
想到这里,慕皇燕用眼睛的余光,又轻轻瞟了一眼溪沐雨胸前的那枚骨佩。
“我和他,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
我不知自己前尘,他不明自己身世。
好在,我能得姐姐的相伴抚慰,他亦得道长高僧的抚育教诲,均是不幸中之大幸也。
只可惜,姐姐她已早不在人世……”
慕皇燕暗自思忖着。
一想到姐姐,慕皇燕脸上顿显悲凉之色。
见慕皇燕面色有异,溪沐雨语带关切地问道:“兄台可是有何不爽利?”
“不。”慕皇燕慢慢摇了摇头。
“你对你自己的身世,真的是一无所知?”
溪沐雨把弄着手中的杯盏,眉头紧拧,困惑地摇着头。
“我已经就这个问题,问过许多次了。
据说,当时是黄庭观的玄清女冠在采药时,在白龙潭下的溪边捡到我的。
当时,襁褓里啥也没有,唯独除了我身上的这块骨佩。”
沐雨抬手扯了扯脖子上挂着的骨佩,对它努了努嘴。
“我也不知道这是个啥东西,好像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做的。
我就当它是个念想留下来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念想个啥。”
说着,溪沐雨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带着几分嘲弄的表情,兀自苦笑道。
“兴许,这就是你的家人留给你的凭证,图的是以后能够凭借着此物寻找到你,也未可啊。”
慕皇燕幽幽地说到,意味深长地看着溪沐雨。
“兄台,我问你。
你有没有想过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
还有就是,你目前可有什么长远的打算?”
溪沐雨试探地问到。
“我嘛……”
慕皇燕沉吟片刻,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
半晌,他回答道:
“我本来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但现在,我觉得,也许不必再找了罢……”
他看着窗外,目光突然变得无比的深邃,仿如星辰一般的遥远。
溪沐雨看着表情有些哀伤的慕皇燕,心里不禁涌出一丝奇怪的情愫。
为何眼前这个人,似乎我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
洛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头喝了一口放在眼前的啤酒。
“为啥今天想起喝啤酒了?”
然然从刚刚叫外卖送来的肯德基全家桶里,拿起一只鸡腿啃了起来。
她含糊不清地问着洛雨。
“从两人的对话,和慕皇燕的表情里,我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那就是,长鱼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不是跟着慕皇燕去终南山山谷修行‘太阴炼形’去了么?
怎么?他修行失败了?
还是……
他最终没能逃过九尾灵狐的魔爪,被害死了?”
洛雨看着眼前的啤酒杯,半晌沉默不语。
“若是需要知道长鱼最终的归宿,怕是只能从‘莫失’中去寻找答案了……”
洛雨缓缓说道,扭头看了看和“莫忘”并排摆在一起的那枚“莫失”骨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