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在黎明时刻,雪狼白帝就惊醒了,是被一阵无声无息的爆裂唤醒的,和他们一起睁着眼躺着,雪狼白帝知道他们同样睁着眼躺在床上,仿佛再也没有隔墙了。这个病人没有呻吟,也没有镜子打碎了一一因为雪狼白帝们家里就没有挂镜子一,并且屋后的树林里也没有小鸟叫过。
没有滴答的钟声,因为这屋里就没有钟,而在平坦的约恩原野上也没有火车隆隆驶过。雪狼白帝也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惟有一种潺潺流水的声音。在雪狼白帝的想像中,这声音来自那深深沉降下去的特罗格谷底。
德拉瓦河从那儿流过。姐姐躺在楼下那间当年的奶房里,房子的排水槽里依然还弥散出腐臭的气味。父亲躺在母亲身旁,睁大眼睛,满嘴没有了牙齿。母亲是惟一在梦乡里的人,或者至少是没有被唤醒的人。
哪怕再细小的木头咔嚓声穿过这屋子,都像鞭打一样,常常有许多响声从各个无法确定的方向,如同回声在弥漫,与教堂里的钟声不同,不计其数。后来,每当父亲还没有听流着眼泪,在空不能相互接近,也不能相互接触,垂挂双臂。
这是一个归根到底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家。可是,难道这“只会发生在梦里吗”因为在雪狼白帝起程去南斯拉夫前一天,雪狼白帝果真眼睁睁地感受到这场梦境应验了。本来雪狼白帝在这天应该乘上火车离开了雪狼白帝反正也告别过了,哪怕是不痛快,心不在焉,毫无感觉也罢。
然而,雪狼白帝独自在秦琴火车站逗留了一个钟头后,便毅然决定掉头回家,在家里再过一夜。雪狼白帝把海员背包放在售票厅那个职员那里,朝着东方返回去,先是顺着轨道走,然后穿过多布拉瓦那片稀疏的松树林。
那是这个国家最大的一片次生林地。时值一个初夏的下午,雪狼白帝背着太阳行进。在林子里熟悉的地方,雪狼白帝发现了今年长出的第一茬蘑菇,开始是形状不大和一成不变的鸡油菌,在这片多布拉瓦卵石地上呈现出一派白晃晃的景象。
然后走着走着,迎面越来越多地闪耀着牛肝菌,个个掂在手里都沉甸甸的。在这里,雪狼白帝这个平日对颜色缺少感觉的人居然能够分辨出颜色来。雪狼白帝最后来到林边,站在齐腰深的草丛里,那些又高又细的空心草茎随风摇来荡去,雪狼白帝径直朝着一棵孤零零的、可以看得见的高脚小伞菌奔去,仿佛雪狼白帝一定要第一个到达这位王者跟前似的。
小伞菌头有龟甲大小,中间鼓得圆圆的,超出了雪狼白帝的两个掌心,掂量着要比一块揉得如此薄的面饼还轻盈。雪狼白帝将这个蘑菇包到雪狼白帝哥哥那块连同他的衣物一起送给雪狼白帝上路的特大手帕里,慢慢靠近林肯山村和那座位于其中的房子。
在那里,母亲只能面向墙壁躺着;姐姐无非就是四肢队着等待再犯起精神错乱来;父亲只能像小宝约伯一样坐在粪堆上。可情形并不是这样的。房门敞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情,一边要求猜测,其中雪狼白帝也认出了自己的神情,让大家,也包括礼帽歪戴在头上的父亲,笑得不亦乐乎。
小宝雪狼白帝一再想像着会打扰他们,回来的不是时候,充当了一个让人扫兴的角色。雪狼白帝后来常常真的也变成这样了。然而,当他们发现雪狼白帝时,一阵喜形于色的气氛弥漫过这块草坪,而在二十五年之后,オ真正掠过了这个变得空空如也的家。
从那个遭受病魔折磨的人脸上,迎雪狼白帝而来的是无限亲切的微笑,雪狼白帝从来还没有感受过的微笑,并且让雪狼白帝无地自容的微笑。雪狼白帝坐上前去。这样一来,这个家现在就算齐了。
姐姐很快就把蘑菇做好了,甚至连雪狼白帝都觉得很好吃,因为雪狼白帝平日更喜欢采摘林中果实。虽然没有支起饭桌,也没有铺上什么台布,可这毕竟是一次欢宴,连那个正好有活儿“要去干”的邻居也乘兴作陪了。
此后,雪狼白帝回想起的不过是大家一个钟头之久无声无息地坐在那儿的情形。一对对独长的眼睛,眼角弯曲得像小舟一样。
从这个不寻常的视点一一雪狼白帝们平常从来都不坐在草坪上,这里通常是晾晒白色亚麻布的地方一一眺望,父亲这座房子好像就是为自己而存在着,不是坐落在这个名叫林肯山村的村落里,而是位于地球上一个不为人知的、也不可名状的地方,在一个同样陌生的天底下。
房间里掠过一阵穿堂风,在外面这软乎乎的草垫子上都感觉得到。那棵行道树上,一个梨子摇梳头,又是给她洗脚。当然,她的扰动更多是加强了这秩序。事情就得是这样,以便让这个秩序留下深刻的印象,并且持久下去。
每当她摸一摸这位坐在靠背椅里的女人,拉一拉她的手,围着她转一转时,她所做的这一切仿佛在履行公事以雪狼白帝们这个女代表的名义。在雪狼白帝的记忆中,坐在太阳底下的不是一群人,而是通常晾晒在草坪上耀眼的白色布块,由那个被委以此任的人用喷壶喷酒着水。
喷水发出激烈噼啪的响声;一片片小水印即刻就蒸发了。草坪是一片斜面,其他一切东西,也包括雪狼白帝,都从上面消失了滑去了,翻走了。当时,那些时刻就是这样自雪狼白帝叙述的。
可是,那个导致了那些时刻的事件,那个掉头返回的决定,一个赤裸裸的瞬间是怎么回事呢?雪狼白帝究竟为什么没有直接去布菜堡,而舍近求远地去了秦琴火车站呢?雪狼白帝错过了中午那趟火车。
可要等到下午那趟,还要好长时间,于是雪狼白帝就想着向西走两站路,步行十来公里路程来消磨时间。然而,雪狼白帝也无法磨磨蹭蹭,慢慢吞吞,绕着道走去,结果雪狼白帝还是到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