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维眉头微蹙：“怎么了？”
“没什么！”许曼宁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掩饰道，“我还赶时间，先回公司上班了，爸这儿要有什么情况，你一会儿打电话给我。”
她急匆匆拿起包，就想离开病房。
许子维一把抓住她，撩起她的袖子！
淤痕宛然！
许子维失声道：“这是什么？！你被姐夫打了？”
“没有。”
“这还叫没有？姐，我不是傻子！你这明明是被打伤的！”许子维脸色铁青！
许曼宁用力抽回手。
面对许子维的焦灼和愤怒，许曼宁并不领情。
她抬起头，冰冷地看着自己弟弟：“你想多了，别忘了我是练过搏击的，就算没有，被老公打这种事，发生在别的女人身上还有可能，可我许曼宁不会。”
“姐！”
“不用再假惺惺！我知道，你巴不得我被家暴，甚至被出轨，从小到大，你不就以看我的笑话为乐吗？可惜让你失望了，我和你姐夫感情一直很好，爸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看爸，妈还催我们赶紧生二胎呢！”
许曼宁趾高气昂道，紧了紧挎包的肩带，走出病房。
…………
许子维看着许曼宁走进电梯。
站在十四楼窗户边，又点燃了一根烟。
青色的雾霭虚化了这个真实的世界，阳光从对面的建筑楼群里折射出玻璃反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楼下，三三两两的点心车前，上班和上学的人们簇拥着在买早点。
许子维向下俯视，觉得他们就和蝼蚁一般渺小。
但他又何其羡慕。
普通的人，普通的家。
全家人开着闹钟起床，一起吃早餐，一起为生计奔波。
而他是没有这些的，他是江州夜店地图，一个晚上能赶两到三个场子，有时候是四五个，一直喝到天亮，喝到太阳出来，他们才像鬼魅一般，拉上帘子睡觉，睡到天黑。
姐，你以为讨厌父母、讨厌这个家的就你一个人吗？
许子维的嘴角勾起冷笑。
…………
许曼宁的伤是被打的，许子维一看便知。
因为，在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几乎每隔几天身上就会出现那样的伤痕。
最严重的时候，整个夏天都不敢穿短袖和短裤。
可霸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因为在那个大家都没有私家车的时代，司机开着车把他送到校门口吗？
是因为爸爸出钱给每个教室都安上空调了吗？
还是因为成绩平平的他，突然被任命为班上的大队长？
因为大家都犯了错，老师骂了每个同学，独独不敢骂他吗？
许子维不知道。
那时的他还太小。
他要的不是每天坐着豪车上学，不是做大队长，或者是老师的恭维和偏袒。
他也没有多坏，不喜欢挥金如土，纸醉金迷。
他只是个孩子，只想要普通孩子的快乐。
和同学一起玩——玩什么都行，普通的一把木头手枪和几千块的进口玩具在他眼中并没有差别。
他也不是特别小心眼，一起玩抓人的时候，当警察当小偷他都乐意，就算被同学推了一下摔在地上，只要不疼，便一骨碌爬起来，根本不当回事。
…………
“揍他！”
学校的男厕所，七岁的许子维被人从小便池上拽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顿暴打。
他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人已经被按在潮湿的的地上，又脏又臭的水贴着他的嘴唇！
一个男孩走到他面前。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张宇豪。
“为什么……”许子维眼里噙着泪，极度的害怕和愤怒让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讨厌你！”张宇豪厌恶道，“大队长选举明明是我得票最多，为什么最后轮到你做！不就因为你有个有钱的爸爸，老师要拍你马屁吗？”
“许子维，你真讨厌！靠爸爸抢了张宇豪的大队长，你当了我们也不会听你的！”
对方也是一群七岁的孩子，总结不出人性中的恶念，只会跟着起哄。
张宇豪拔出一支马克笔，在他左右两边脸颊上分别写下“我要吃屎”四个字。
“看，许子维要吃屎！许子维要吃屎！”张宇豪洋洋得意。
上课铃声响起，男孩们大笑着跑出男厕所。
许子维没有动。
整整一节课，他都一个人呆在厕所里，用自来水使劲搓脸上的字，直到把脸都搓红了，还是搓不干净。
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除了爸妈之外，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讨厌他？包括姐姐。
许子维停下手，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不知道。
随着渐渐长大，他更渴望同龄人之间的友情。
为了放学后能和张宇豪一起走，他在家跟妈妈闹了很久，坚决不要司机来接，一路上，张宇豪要什么他就给他买什么，他甚至在卡片上写下心愿，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也喜欢班上每一个人。
喜欢上学，喜欢帮老师和同学做事，喜欢教室窗台上的花。
冬天里，看到老师和同学冻得手指发僵，写不了字，他就回去跟爸爸说，说自己怕冷，让爸爸给学校每个教室都安上空调。
校长感激涕零，他早就想给老师和孩子们改善学习环境，奔波许久都没人肯拨这笔资金。现在许海生大手一挥做到了，他无以为报，只能在职权范围内，小小地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
他让许子维做了大队长。
老师找他谈的时候，许子维一开始并没有答应。
“我成绩也不怎么好，我就想做个小队长，小队长就够了。”他实诚道。
“可是，小队长为同学提供的服务是有限的，大队长能为同学服务更多呀！”老师看着他，循循善诱道，“许子维同学，你不想为同学多服务一些吗？”
“想，可我……”
“想就行了，做事的话有中队主席，还有老师呢，你什么都不用管。”老师殷勤地给他别上三条杠。
其实老师也明白，让他干这个确实是难为他了，但校长把话放这儿了，那就是她的政治任务，办不成可不行。
而此刻，那三条杠红得刺目，如芒刺在背！
许子维攥紧了拳，他突然狠狠扯下手臂上的三条杠，哗啦一声冲进厕所！
张宇豪自然是得到了重罚。
他爸爸是码头上的装卸工人，读书少，脾气爆，听说自己儿子在学校把人打了，回去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暴揍，把张宇豪腿都打断了，两个月没能上学。
校长为了给许海生一个交代，给他记了大过。
而针对许子维的霸凌，并没有因此而中断。
越来越多的张宇豪们冒出来，有的问他要钱，有的纯粹以羞辱他为乐。
“许子维，知道你自己有多讨厌吗！”
“不过就是摊上个有钱的老爹罢了，其它球球不行！”
“许子维，没那么大脑袋，别戴那么大帽子，你不觉得这样活着丢脸吗！”
许子维长大了，他的同学们也长大了，比孩提时期说的话更尖刻，但意思是一样的。
而许子维则选择沉默，再不告诉老师，也不告诉父母。
他的本性还是善良的，他害怕再有人因为自己被打断了腿。
而打多了之后，他连疼痛和愤怒都感觉不到了。
他似乎觉得他们说得对。
被孤立是应该的，谁让爸妈那么宠自己，宠到连亲生姐姐都不愿意回来。
被霸凌也是应该的，毕竟张宇豪花要一辈子努力才能得到的财富，他花几辈子都花不完。
他的心渐渐结起了一层硬壳，就在一生中最青春、最美好的岁月里。
他像一棵从根子里烂掉的小树，再也无法蓬勃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