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寂静无声。
许海生躺在病床上挂着化疗药水,曾经叱咤四海、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如今枯瘦得如同一具干尸。
许子维向来是昼夜颠倒,方红梅看着儿子充血的眼睛,心疼道:“回去睡吧,要不去客房躺一会儿也好,你爸都这样了,你要是身体上再出个什么岔子,妈妈不用活了。”
她最近情绪极度低落,不敢当着许海生的面掉眼泪,可是背着他,动不动就崩溃。
“别瞎想,爸不会有事的,我前两天梦见他都好了,和你办金婚呢。”
许子维笑着宽慰,上下嘴皮一翻,便让母亲感动不已。
“还是我们子维懂事,知道心疼妈妈,我跟你姐说了你爸的事,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许子维没有做声,沉吟了片刻,似无意问起:“妈,姐和姐夫是怎么会在一起的?”
“那是你爸的意思,天临原来就是你爸的助理。”方红梅擦了擦眼泪,情绪倒是平静下来,“六年前爸住院开刀,你姐刚从美国回来,对酒店的业务不熟,每天都加班到半夜,那时候宋天临就经常送她回来。”
“可即便是爸的意思,像姐这么心高气傲的,怎么会看上姐夫?”
“那谁知道她!她从小脾气就怪,什么话都不跟我讲!也有可能是觉得女人迟早要嫁人,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吧!”方红梅带着一丝轻侮和幸灾乐祸的口吻,“你爸这么布局还不是为了你吗?你姐野心不小,要是再让她嫁了个比她还强的,将来你爸一撒手,这夫妻俩合起伙来,公司哪还有你的位置……”
又是因为自己!
许子维心中一痛。
为什么自己的存在总是给周围人带来痛苦?
床上,许海生从睡梦中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把自己给咳醒了。
“爸!”许子维快步走到他身边,用力抬起他半个身子。
一边,方红梅拿过器皿,给他接痰。
痰里渗着血丝。
方红梅心头一紧,眼眶又红了起来,她生怕许海生看到,也来不及再使唤护工,自己赶紧拿到卫生间去倒掉。
“子维,怎么还没走啊?”许海生睁开眼睛,无力地看了儿子一眼。
“我今天没事,就多陪陪爸。”
“回去吧,爸不用你陪。”许海生看着儿子,嘴角浮起虚弱的笑容,“自己找朋友玩去吧,要钱的话,就跟财务说,你姐要敢管你,我……咳咳咳咳……”
许海生一急,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爸!”许子维喉咙发紧,发自内心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操心我了!”
“越是到这个时候,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许海生微微叹息,“子维,不用替爸爸难过,你爸这一辈子,除了没摸过枪,杀过人外,其它什么没干过?早就活得够本了!关键是你,咳咳咳……要是再给我三年,我一定能让你稳稳坐上董事长的位子!”
许子维没接话,他垂着头,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纹身。
那是用来遮盖他割腕的伤痕的。
他是个胆小鬼,没勇气死,就连说出自己的痛苦也不敢。
可现在,父亲就要死了,那个爱他、又毁了他的人终于要死了。
“爸,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当什么董事长,就像小时候不想当大队长一样,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没那个本事,我只想做个普通人……爸,你们给我的,从来都不是我要的。”
许子维鼓足勇气。
可许海生并没有听到儿子的话,极度虚弱下他已沉沉睡去。
…………
龙峰酒店,许曼宁办公室。
江媛敲了敲门。
“进来。”许曼宁在里面道。
江媛进去,只见两个男人在房间里各处搜寻,手上拿着她看不懂的无线仪器,像是在搜寻什么信号。
“许小姐,暂时没发现。”
“辛苦你们了,对了,过两天我方便的时候,你们再去我家里一趟,彻底地查一查。”
“好的,那就到时候电话联系。”
两个男人拎着黑色的考克箱,礼貌离开,带上了门。
“这是……干嘛的?”江媛茫然道。
“反窃听公司的,上门一次3000。”
许曼宁把自己埋在沙发里,整个身体又酸又疼,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困死了,你让我先睡十分钟,到时候叫我。”
“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得着!”江媛不依,把她从沙发里扯得坐直起来,“昨天都没机会和你说话,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宋天临为什么心血来潮去接小月亮,昨天还把我们都赶去酒店住?你跟他摊牌了?”
“嗯。”
“什么叫嗯?我问你这么多,你就回答我一个字!”
“我昨天一晚上没睡,今天还要这么被你审,还有没有人性!”许曼宁无奈坐起来,“嗯的意思就是,离婚没戏。”
“为什么?”
许曼宁默了默,这件事太恶心,令她难以启齿。
过了许久,她才调整好情绪,如实道:“他在家里装了监控,录下我自卫时候的视频,还用女儿威胁我,说如果离婚,就把这视频发到幼儿园的家长群里。”
她依旧隐瞒了自己被家暴的事情。
瞒着许子维是不想让他看笑话,瞒着江媛是怕她担心。
可光这个就足以让江媛震惊,她捂住自己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才找了反窃听公司,”许曼宁解释,“之前确实是我太疏忽了,我只以为他没本事,没想到他这么阴险。”
“可怎么会这样?你们毕竟……毕竟……”江媛仍沉浸在震怒的情绪里,激动到说不下去。
“毕竟什么?夫妻一场吗?”许曼宁缓缓道。
江媛点点头。
“本来就没感情,现在撕破了脸,那跟仇人也没什么两样。说实话,他有没有跟别的女人睡,我并没那么在意,但他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许曼宁眼中流露出深深恨意,“是真的惹怒我了!”
江媛担忧地看着她:“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没怎么办,无非是钱的事儿。”许曼宁冷笑道,“给他五百万不肯离婚,五千万呢?只要他心里有明码标价,这就已经输了,因为我是那个没有价码的,只要是我想做的事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江媛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正对上许曼宁决绝的目光。
“要不这样吧,从现在起,你专心对付宋天临,你把小月亮交给我,我会很小心带她,必要时带她回老家住上一段日子,直到你们离婚!曼宁姐,你一定要离开他!离开这个禽兽!”
江媛抱住许曼宁,泪水滑落,在她后肩的衣服上悄然晕开。
许曼宁泪目。
但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流露这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拍了拍江媛的肩膀:“我知道,需要这么做的时候我一定会跟你说,可眼下暂时还是不能轻举妄动,他手里有那段视频,假如真的公之于众,我个人名节事小,公司形象就全毁了。”
许曼宁微笑着,反过来安慰她:“行了,去洗把脸,我也补个妆,我们中午去吃顿好的!什么男人,让他们见鬼去吧!”
江媛也破涕为笑。
不愧是许曼宁,在如今的局面下还能镇定自若,细雨绸缪日后的反击,江媛想,任何女人遇到离婚这种事都会元气大伤,但许曼宁不会。
这世界上仿佛就没有什么事能伤害得了她。
“行啊,要不吃泰来火锅吧?我来订位。”江媛道,“泰来泰来,否极泰来,咱们也讨个好彩头。”
“随你!迷信!”许曼宁笑嗔道。
两人说说笑笑坐电梯下行。
大堂里,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前台。
因为是背对着她们,所以看不到正脸,只觉那人身材颀长,宽肩窄臀,在一群乌泱泱的团队客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许曼宁突然顿住!
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不用看,不用听,只要靠近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全世界也只有一个人,不管相隔多远,也不管经过多少年,只要想起,仍会让她心痛到无法自己!
夏末浔——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