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拳馆出来,许曼宁和江媛分手,去了律师楼。
她是计划型人格,做事情很有章法,在决定和宋天临摊牌之前,她觉得有必要先找一下律师咨询一下离婚的事情。
江媛看着许曼宁上车,弯下腰,不放心地透过半开的车窗对她道:“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你回公司吧,我今天特意空出来半天,跟律师谈完,就直接去幼儿园接小月亮,不管我和天临怎么样,女儿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许曼宁踩下油门。
路上车水马龙,她很快消失在车流中。
江媛看着她的背影,莫名的鼻子发酸。
她还是这样,做什么都不要人陪,永远一副充满斗志、不会受伤的样子。
可她也是人,有没有铜筋铁骨。
她就真的没有累、没有痛苦和软弱的时候吗?
…………
认识许曼宁是在六年前,江媛被酒后性侵的第二个月。
“妊娠阳性,那就是怀孕了。”江州的妇幼保健院里,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看着江媛的妊娠化验单道,“最后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上上个月,14号。”
“以前怀孕过吗?”
“没有。”
“那就是头胎了,现在4月份,上上个月那就是2月份……”女医生板着指头数数,“预产期是今年的11月21日,现在时间还早,三个月后来建卡,平时自己多注意些,多吃点高蛋白有营养的,别熬夜,更别瞎吃药,知道吗?”
“医生,我……”江媛咬着苍白的唇,“我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为什么?”
“我还没有结婚。”江媛的声音轻如蚊蚋。
“这样啊,跟孩子爸爸商量过没?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如果是迟早都要结婚的,那不如还是留下来,婚礼简单些没关系,毕竟是头胎,做了可惜的,对身体也不好。”
医生可能是到了一定岁数,啰嗦又有人情味,语重心长劝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人这一辈子,身体是最重要的!现在的年轻人,玩起来没个节制,孩子流了一个又一个,子宫壁刮得比纸还薄,等真的岁数大了,想要了,怀都怀不上!到时候还要试管,又花钱又受罪!”
“医生,求你帮帮我,这个孩子真的不能要……”江媛颤声道。
她没说原因,眼泪却一滴滴落下来。
医生叹了口气,做妇产科的,这种未婚先孕的事儿她见得太多了,像江媛这样哭哭啼啼的,必定是有难言的苦衷。
“我也不逼你,反正肚子还小,你再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下次找家里人陪你一块儿来,大小也是个手术,可别草率了!”
医生把病历卡还给她,抬头叫号:“下一个,许曼宁!”
…………
那是两人的第一次擦肩而过。
直到今天,江媛已经忘了自己当天穿的什么衣服,但仍能清楚许曼宁的样子。
她已经显怀,却并没有像别的孕妇那样,穿什么背带裙、背带裤之类又土气又臃肿的衣服,她穿一套黑色的Juicy Couture天鹅绒卫衣,修身且舒适,胸前的拉链只拉到一半,勾勒出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的脚步也很轻松,从江媛身边经过的时候走得比她还快,完全颠覆了一般孕妇给人那种臃肿拖沓的印象。
她也没有人陪,一个人独来独往,却自信得仿佛拥有全世界。
多么闪耀的人生啊!
江媛卑微地想,她一定有个幸福的家庭,有疼她的爸爸妈妈,宠爱她的老公,还很快就要添宝宝了。
可自己呢?
爸妈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刚刚工作就遇上这样的事,更可悲的是,自己连那个男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坐在大树底下,看着那些幸福的准爸爸准妈妈们发呆。
“喂,你去哪儿?要我搭你一段吗?”许曼宁也检查完了,正要走进车里,看到江媛神色悲戚的呆坐着。
其实刚才,她也注意到了江媛。
那是除自己之外,唯一一个独自就医的女孩儿,如果单看她的穿着,那真的是土得掉渣,可如果看到她的脸,你才会明白什么叫一张脸拯救一件衣服。
她很好看,许曼宁也好看,但绝没有她那种古典美人气质,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可她也很孤独,不但没人呵护,眼睛还始终红红的。
是哪个臭男人欺负她了吗?还是肚子里的孩子不健康?许曼宁想。
但因为是国外长大的关系,她有着很强的边界感,绝少打听别人隐私,虽然好奇,也只是礼貌地问了一句,她觉得对方如果需要帮助,应该会提出来的。
“谢谢,不用。”江媛擦了擦眼泪,快步离开医院。
…………
江媛坐了4个小时的长途车,回老家临城。
其实两个月前才刚从家里离开,那时候刚过完春节,素来省吃俭用的爸妈花了近一千块钱,装了两箱子的香肠和腊肉让她带回江州,怕她提不动,爸爸还骑着三轮车把她送到车站。
她说她一个人吃不了,爸妈笑了,说傻丫头,这哪儿是给你一个人吃的?你现在上班了,过了个年总不能空着手回去,拿去给单位领导和同事们分分,咱没地位没背景的,平时得多孝敬领导,也好让他们照顾你。
言犹在耳。
可现在,江媛只觉得这一切都好讽刺。
那个收了她十斤香肠和腊肉的经理,口口声声要“栽培”她,可等她出了事再去找经理理论的时候,经理却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
“小江,别装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酒量行不行自己心里没谱吗?我又没拿到刀架在你脖子上硬逼你喝,还不是你自己贪心想拿提成?现在出了事儿来找我?你搞笑呢,我又不是你妈!”
“经理,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连男朋友都没有交过,现在却……”江媛捏紧了手里的妊娠化验单,眼泪一颗颗滴在上面,模糊了字迹。
这些天,她吃不下睡不好,每天想着的就是该怎么面对这接下来的事,实在没辙了才来找当日的始作俑者。她光会念书,却不懂该如何保护自己,更不知道这其实已经构成性侵,按照如今的法律,施暴者和劝酒者都必须承担法律责任。
“是你带我去的,也是你让我喝酒的。”她虽然哭着,但倔劲儿也上来了,不断强调着这两点,“我喝醉了,你就把我扔在那儿不管了,你明知道他们会欺负我!”
“那也没怎么样啊,不就是怀孕了吗?去医院做个无痛人流,没多少钱!”经理轻描淡写道。
江媛羞愤难当,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他亲手把她推进火坑,可别说负罪感,连最起码的同理心都没有。
“这不是……不是光做个人流的事!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个后果?就因为你们是男人,因为你们都不会怀孕吗?”她脱口而出道,虽生性软弱,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经理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小江啊小江,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的,你还真是天真到可爱啊!不过……”
他顿了顿,语声转为凉薄:“这年头,太天真了——那就是蠢!你说你一个大姑娘,懂得自爱的能跟我们去那种地方?你不拒绝你怪谁啊?一动不动躺在那儿,裙子又那么短,你让大家能忍得住吗?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再说了,你爸妈没教过你吗?真的连事后避孕都不知道?别闹了!都什么时代了,还跟我这儿装什么装!”
屈辱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杀人诛心!
对于这个人面兽心的经理,江媛已经无话可说。是,他可能确实没有参与性侵,可他当时的袖手旁观,事后的推卸责任,其令人发指的程度简直比性侵自己的禽兽更可恶一百倍!
“梁经理,请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我只记得他姓宋,你们叫他宋总,可他到底是谁,住在哪儿?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他。”她含着泪恳求。
“告诉你?让你去讹他吗?”梁有为冷笑,“小江,有的话我没明说是怕伤了你的自尊心,不过既然你非逼我说出来,那我就只好说了。”
他看着江媛,语气里不仅有轻蔑,更有嘲讽:“谁知道你肚子里的是谁的种?说不定是你自己在外面玩疯了,搞大了肚子,却硬要赖到人家宋总身上?这死无对证的,宋总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啊!
行了,你这么会搞事情的女孩子,我也不敢留你,你走吧,反正也在试用期,咱们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