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院子里停下,宋天临一手提着生日礼物,一手挽着许曼宁步入宽敞的大厅。
许海生身上盖着毛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是在春节前查出肺癌复发的,如今正在接受化疗,身体虚弱外加头发掉了精光,让他对什么事都没兴趣,什么人也不想见,就连寿宴也不像以往那样大操大办,而是在家中低调进行。
“爸,妈,我们来了。”宋天临恭谨道,双手递上礼物,“爸,这尊玉佛是曼宁和我去南海观音庙求回来的,祝爸爸早日恢复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许海生睁了睁眼,又闭上,连手都没抬。
宋天临捧着玉佛,就这么僵在空中。
岳母方红梅替他接了过来,话却是冷的:“天临啊,不是我说你,玉佛不玉佛的无所谓,早点儿来就行了!不知道老爷子身子不好吗?从大中午的等到现在,天都快黑了!”
“对不起,妈,是我不好……”宋天临习惯性道歉。
许曼宁看不下去了,维护自己丈夫道:“妈,你怪天临干什么?是我公司事忙,让他等了我好久的,现在是下班高峰时间,天临这一路开得够快的了!再说,子维不也没来吗?白天不进公司,爸生日也不见人影,你们怎么也不说他!”
许海生不以为然道:“别老挤兑你弟弟,子维那是在外面发展业务,男人嘛,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生意的——死守着公司有什么用!”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瞥了宋天临一眼,毫不掩饰的轻蔑。
“爸!”
许曼宁被父亲最后那个眼神激怒了。
宋天临是她的人。
她可以不爱他,但绝忍不了别人欺负他。
“你这叫什么话?子维他顶着个总经理的名号,天天在外面鬼混,我和天临辛辛苦苦撑着公司,怎么反倒还不如他了?知不知道这次情人节他给我捅了多大篓子,让公司损失多严重吗?”
“损失怎么了!老子有的是钱!”
许海生一掀毯子坐起来,怒喝道:“别一个个说得自己多伟大似的,读过书了不起?公司离开你不转了?别忘了,你现在经营的,那都是老子赤手空拳打下的江山!子维是我儿子,我全国十几家酒店,将来都是他的,他想怎么造就怎么造!你的作用,是帮他守住,不是给他挑毛病!你没这资格!”
许海生是个粗人。
别看如今家财万贯,但四十年前就是个流氓。
他连小学都没毕业,辍了学,在社会上跟着一帮大哥混,有一次帮派火拼,他独自一人对十几个人,被砍得半身染血仍是不要命地背着大哥逃了出来。
伤愈之后,便得到了重用。
大哥金盆洗手,转做白道生意,他也跟着经营起第一家酒店。
朋友多、路子野、手段狠,酒店规模迅速扩张,业内人称许三绝。
他横了一辈子,此时他一发火,虽然是病中,仍是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打鼓。
满屋子人顿时没有一个敢说话。
许小月更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外公……呜呜,外公你不要骂妈妈……”
方红梅赶紧安慰孩子:“行了行了,大家都少说两句,本来高兴的事儿,看你们这给弄的……小月亮不哭啊,来,上外婆这儿来,外婆抱抱……张姐啊,上菜,吃饭了!”
保姆张罗着饭菜,扶许海生上座。许曼宁心里还堵着气,犟着不肯上桌,一个人跑到院子里。
从小便讨厌这个家。
讨厌父亲,也讨厌母亲。
十四岁,她为了摆脱这个家,只身去了国外,不分昼夜地苦读,终于凭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斯坦福,以为从此以后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好景不长。
五年前,许海生第一次被确诊为肺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个女儿一样,连夜催她回国,简单交代了一下公司的事情,第二天便进了手术室。
那时候,她在旧金山已经生活了十几年,有自己的工作,男友,租了房子,还养了一条狗。
可许海生一个电话,便生生斩断了她拥有的一切。
年少时我们自以为摆脱了命运,可只有当人到中年以后才发现,命运自出生起就深深地被刻进了骨血里,穷其一生都难逃其掌控。
有人从背后温柔地环住她腰。
“天临,你别管我。”许曼宁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
“怎么了,还生气?”宋天临微微俯身,在她耳边呢喃,“爸爸岁数大了,又病着,别跟他一般计较。”
“可你听他说的那些话,多难听!他是我爸,说我也就算了,凭什么老看不起你?”
宋天临宽厚一笑:“我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就知道忍!”许曼宁甩脱他胳膊,反感道,“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子维什么都不做也是应该的!口口声声他打下来的江山?也不看现在什么年代了,还用他这一套酒店早关门了!”
“曼宁,我知道你委屈……”
“我委屈,你难道不委屈?”
“我也委屈啊。”宋天临笑了笑,轻轻握住她手,“可我一想到你爸他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又同意让我娶你,我对他就只有感激。”
“天临。”
“有得必有失嘛!好啦,别再生气了,我们回去切蛋糕好不好?女儿都盼了一天了!”
…………
宋天临拉着许曼宁再次回到屋里,许海生已经吃完,回房休息了。许曼宁看着那尊丈夫精心挑选了很久的玉佛,此刻孤零零地被扔在客厅里无人问津,心中一阵酸楚。
唯有许小月毕竟是孩子,刚才还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这会儿已经都忘光了,吃完了饭便吵着要去院子的水缸里看大乌龟。
许曼宁拗不过孩子,她本来陪孩子的时间就少,虽然和宋天临都才刚坐下,却也打算先带着女儿玩一会儿再说。
“曼宁,你坐下。”方红梅板着脸道,“在公司辛苦了一天,连顿太平饭都吃不上吗?”
“妈,孩子闹呢,你让张姐把菜留着,我一会儿吃。”许曼宁道。
“一会儿菜就凉了!”
“妈……”
“曼宁,你坐着吃,我带小月亮去院子里玩。”宋天临放下筷子站起来。
“你不也没吃吗?”
“我不饿。”宋天临抱起女儿,迈开步子往院子里走去,边走边笑,“小月亮要看大乌龟是不是?不过现在冬天才刚过去,也不知道大乌龟冬眠醒了没有,我们去叫醒他好不好呀?”
“好!”许小月拍着手高兴道。
父女俩走进夕阳里。
落日余晖洒满整个院子,太阳毫不吝啬地挥洒着他一天中最后的能量,屋子中间的那道门就像是一个通往魔法世界的入口,自动过滤了所有世俗的烦恼,宋天临抱着女儿,越过那道门,身影便融化在五彩的霞光里。
许曼宁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母亲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曼宁,你爸的活检结果出来了,医生说这次情况不太好,让我们有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