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临把许曼宁和江媛送回家,又开车去了公司。
许曼宁毕竟到了孕晚期,纵使之前精力无限,最近也特别容易乏,她带江媛熟悉了下家里的环境,就回自己房间打了个盹。
一觉醒来,天已黑了。
江媛不在房间,打她电话也不接。
许曼宁觉得不寻常,找了又找,终于在枕头下翻出一封信来。
信不长,寥寥数行,情感也十分寡淡。
大致的意思是说她经过再三思量,觉得报仇希望渺茫,最终还是决定回临城老家,这段时间里许曼宁为她所做的,她将永远铭记在心,只等稳定下来,就把费用悉数还清。
…………
许曼宁读这封信的时候,江媛已经坐上回临城的长途汽车。
汽车沿着河堤慢慢行驶。
今天的天气很好,长堤上空无一人,几只灰色的水鸟在低空盘旋,偶尔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
江媛坐在靠窗的位子,想起上一次在这里遇到许曼宁时的情景,但觉恍若隔世。
“对不起,曼宁姐,我还是没有勇气。
我不怕复仇这条路有多难走,可我害怕当我揭穿宋天临真面目的时候,你心里会有多难过。
毕竟他是你的丈夫,你们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
如果说宋天临是魔鬼,那你就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因为你,我才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我的经历已成事实,我不想因为我的复仇再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甚至两个。
姐,我走了。
我不敢当面向你告别,只能选择偷偷地走。
希望孩子的降临会让他改邪归正,会懂得珍惜你——我此生遇到过的最美、最善良的姐姐。”
这是江媛真正写给许曼宁的信,躺在电子邮件的草稿箱,没有发送。
长途车开了一半路程,她拿出手机重新又读了一遍,仍旧舍不得删除。
手机又一次响起来,还是许曼宁的电话。
江媛依旧没有接。
这一路上,许曼宁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给她,邻座的乘客朝她侧目,嫌她手机铃声太吵。
江媛正要关机。
许曼宁发来一条微信,只有两个字:下车!
…………
江媛站在路边。
长途车从她面前开走,许曼宁就站在路的对面。
八个月的身孕,一个人,驱车两个半小时,追了她三百公里。
江媛红了眼圈,奔到她面前,朝她大吼:“你不要命了?一路这么颠过来,出了事怎么办?”
许曼宁脸色有些苍白,但这并不影响她肃杀的气场,她还是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许曼宁,语气也依旧严厉。
“为什么要走?”
“我不想报仇了……”
“说谎!”许曼宁无情揭穿她,“你日思夜想要报仇!你说过你活着就是为了报仇的!为什么突然放弃?给我个理由!”
“我……”
江媛看着许曼宁的眼睛。
虽然没有血缘,虽然认识也不过很短的时间。
但许曼宁就像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姐姐,懂她,爱她,也保护她。
“因为,我嫉妒你。”江媛从齿缝里吐出这几个字。
“嫉妒?”
“是,从前并不觉得。
但今天看到你的先生,看到你豪华得像宫殿一样的家,我没有办法不嫉妒。
虽然你也有你的痛苦,你爸不重视你,你空有才华抱负无法实现,你再也不能和自己真正爱的人在一起。
但那又怎样呢?
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足够我们这些普通人光着脚也追赶不上了。
你觉得我今后还能以什么样的心情呆在你身边?看着你可爱的孩子呱呱坠地?还是看着你温柔体贴的丈夫每天变着花样讨好你?”
许曼宁有足足两分钟没有说话。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她的脸色更白了一些,嘴角扯出个虚浮的笑,“明白了,那就当我自作多情,真的把自己当成是你姐姐。”
她不再看江媛一眼,转身拉开车门。
江媛也大步向前,她是在中途喊司机开门下车的,必须走到前一个车站,才能搭上后面的车。
长途车要两个小时一班,现在天也晚了,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江媛走了十多米,眼泪从眼眶流到嘴角。
姐姐,她在心里喊,我多么希望能真的有做我姐姐。
可是对不起,我不能够。
而你这么优秀,你一定也不缺我这个妹妹,是不是?
她停下脚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觉得许曼宁一定已经走了,便转过身去,想最后看一眼她的背影。
许曼宁竟还站在原地,维持着拉开车门的动作,一动不动。
脚踝处,鲜血汩汩流下。
…………
“曼宁姐!”
江媛吓得魂飞魄散,飞奔回许曼宁身边,她几乎是跪在地上,抱住许曼宁摇摇欲坠的身体。
双手所及,尽是一片温热的鲜血。
“曼宁姐,曼宁姐……你流了好多血,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她急得只会哭,只会叫她的名字,问她该怎么办。
许曼宁想笑,她觉得现在要是还有力气,一定会骂她,光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吗?
可她舍不得骂,她还小,是妹妹,而自己是姐姐。
“别怕,你先扶我到车上去,然后打120……”
她尽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免得吓着她。
其实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隐隐约约感到疼,到现在,发动的频率竟一阵紧似一阵,密密麻麻,让人不得喘息。
江媛完全没了主意,她失魂落魄地扶许曼宁在后座躺下,自己站在路边等120,几步路的功夫,腿软得就像踩在棉花上。
120告诉她,说她所在的位置方圆数里都没有居民区,从最近的县城派车过来,至少还要等一个小时。
“如果可以叫到别的车,还是叫别的车去医院,万一大出血,是会有生命危险的。”接线员这么对她说。
江媛吓懵了,脸白如纸地回到车上,“曼宁姐,120要一个小时才到……附近也没有别的车……怎么办?你会不会有事?”
许曼宁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她紧紧攥着车门上的把手,每当阵痛来临,情不自禁想要向下用力。
“江媛,你会……开车吗?”她在疼痛的喘息中问。
江媛哭着摇头。
“你……扶我到前……啊!”话没说话,阵痛再次来袭,痛得她调子陡的变高。
“曼宁姐,不成的,你这样根本不可能开车。”
许曼宁紧紧咬着唇,因为失血,她的唇色已经变得苍白,汗水浸湿了头发,紧贴在脸颊上。
是啊,自己这样是开不成车的。
可是既叫不到120,又去不了医院,难道要她把孩子生在这里吗?
她握住她的手,把心一横:“江媛,你……你帮我生!”
“我?我不行,我不会的……曼宁姐,要不我们再等等,我再去外面看看,看有没有车路过。”
“来不及了,孩子……呃……就要出来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逼她,求她。
“听着,从现在起,我和我孩子的命,交给你了!
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送到旧金山,交给夏末浔……
你让他、把我洒在门口的花园里,他喜欢种花,我要他天天看着我……
只准看我,不准看别的女人……”
她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害怕。
最后呜咽道:“算了,我死都死了,你让他找个喜欢的,好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