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宁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躺在被自己鲜血泡湿的座椅上痛苦扭动。
青筋暴起,五官扭曲。
随着阵痛,她一次次盲目地仰身发力——又一次次徒劳地倒下。
意识逐渐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生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生多久。
就像是被拖入一个无底的深渊,痛苦无休无止,永世不得解脱。
也好,就这样结束吧。
她是真的累了。
…………
有什么东西塞进自己嘴里。
甜甜的。
耳边有个声音在喊:“曼宁姐!曼宁姐!”
许曼宁睁开眼睛。
正对上江媛含泪的眼睛。
“曼宁姐,你一定要撑住!求你了,我们再努力一点好不好?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平安把孩子生下来的!”
许曼宁勾起苍白的唇,虚弱道:“你还没走?”
“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曼宁姐,我也死过,是你帮我活下来的,现在轮到我了!我陪着你,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又塞了一块巧克力进许曼宁嘴里。
那是许曼宁给她买的,她是真的把江媛当妹妹,买了很多小包装的巧克力,给她随身带着吃。
想不到用到了自己身上。
“我不配。”许曼宁自嘲笑,声音轻如蚊蚋。
江媛,你还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坏,许曼宁在心里说。
我那么那么爱夏末浔,可为了权力和欲望,我说分手就分手。
我为了坐上副总的位子,走进一段父亲安排好的婚姻里,哪怕从未爱过。
难产,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像我这样自私又无情的女人,不配做母亲。
“不是的!曼宁姐,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气你,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最好的姐姐!你也一定会成为最好最好的妈妈!我求你,我们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许曼宁置若罔闻。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车窗顶上。
从她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全景天窗外那一方小小的天空。
那是一轮异常皎洁的月。
对她们这样挣扎在深渊里的人来说,那么明亮,又那么自由。
…………
许曼宁生了一个女儿。
她太累了,被送到医院后不久就沉沉睡去。
江媛看着襁褓中的孩子。
她长得漂亮极了,尽管身上流淌了一半恶魔的血液,却纯洁得像个天使。
“小月亮,你要好好的,活得比我们都好,知道吗?”
她轻轻抚触孩子脸颊,伸到嘴边时,孩子本能地抱着她的手指,卖力吮吸。
江媛欣慰地笑。
她伤痕累累的心似乎也因为这个温柔的举动给治愈了一些。
她决定了,她要留下来。
留在许曼宁身边,帮助她,守护她。
那是她的姐姐,她们是同一类人。
许曼宁生产时的痛苦,那种活生生被撕裂的感觉,那种明明活着,却知道此生再也不可能去爱,不可能拥有幸福的绝望——江媛她全都感同身受。
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天临几乎是飞奔着进来,一脸紧张焦急:“曼宁!曼宁,我来晚了,你还好吧?”
“嘘,曼宁姐睡着了!”
江媛抱起孩子,微笑着递给他:“恭喜天临哥,母女平安。”
…………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恨你了吗?”
江媛望着宋天临。
六年了,再浓烈的恨都已深入骨髓,溶进血液。
她现在对他,反倒很平静。
“知道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事吗?不是犯错,而是犯了错,给别人造成终身难以磨灭的痛苦后,还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你就是!
宋天临,六年前,你毁了我的一生,可当我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竟然完全认不出我!”
“这么说,我睡过你?”
宋天临勾唇一笑:“所以你能不能说清楚一些,你对我的恨,到底是因为我睡了你?还是因为我睡了你,却又忘了你?假如我对你念念不忘,你是不是就没那么恨我?”
“无耻!”
宋天临哈哈大笑:“抱歉,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过就算有,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喝多了逢场作戏,正常得很。
何况,也就只有你会把那叫做性侵,知道艾米她们把这看作什么吗——临幸!懂这个词的意思吗?那就是说,江媛,我睡你,那是你的福气!”
他注视着她,低头啜饮了一口红酒,怡然自得:“不过,你还是嫩了点,我能很笃定地告诉你,就算你搜集到了这些,也不可能让我坐牢!
那些女孩儿不会出来作证的,毕竟是要抛头露面的事,没人愿意伸张。就算打赢了官司又怎样,留在她们身上的,是一辈子被性侵过的标签,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就算有少数不顾脸面的,只要肯花钱,也很容易让她们改口供。”
江媛不怒反笑。
果然,禽兽依旧是禽兽,指望禽兽幡然悔悟,纯属天方夜谭。
可她也不再是六年前的江媛。
“那不妨试试看,看到底能不能送你坐牢!
宋天临,我看在小月亮的份上,才最后警告你一次!
乖乖净身出户,别再想着用那种卑鄙的手段来要挟曼宁姐!我发誓,只要你敢轻举妄动,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
凌晨两点。
宋天临在睡梦中醒来,床边依旧空无一人。
他从床头柜拿起电话,给许曼宁拨过去。
熟悉的电话铃声从女儿许小月房中传来,响了两下,挂断了。
宋天临立刻起来,快步走向儿童房。
门是被反锁的。
宋天临阴沉着脸。
是谁教她的这一招?江媛吗?
可他表面依旧不动声色,轻轻敲了敲门,柔声道:“曼宁,曼宁你在里面吗?我知道你在。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错了,你开开门,我们谈谈好不好?”
房间里没有声音。
“曼宁,你不愿意谈也没关系,很晚了,你和小月亮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有时间再谈。”
啪——房间里的台灯熄灭,就连门缝中的那一丝光亮,也彻底消失不见。
宋天临没有回房。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顺着楼梯往下,一个人来到院子里。
他们的房子很大,三层的小洋房,门口有花园,后面还有个小型的露天游泳池,光打扫卫生的阿姨,就用了两个。
而岳父许海生的家就更大,车库里停着七八辆豪车。许子维喜欢车,从十八岁开始,每年生日许海生就会送他一辆,因为江州市限牌,有的车还是登记在宋天临的名下。
这些,他绝不可能放弃,也全都在他的计划中。
可眼下,却突然杀出来个江媛。
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假如她真的是为了复仇才来到自己身边,处心积虑六年,那么用手里的这份证据,把自己送进监狱,才是她现在最应该做的。
为什么临门一脚了又决定放弃?
用苦心搜集多年的证据作为交换,只是为了帮许曼宁摆脱自己的掌控?
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是因为姐妹情深。
那么,六年了,为什么是现在?
还是因为她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比方说,眼下这个当口,自由对许曼宁来说,有着超乎寻常的意义?
他眯了眯狭长的凤眼。
据前台说,今天中午许曼宁和江媛本来是要去出去吃饭的,可是却有个男人来找她,然后她就离开了公司,直到傍晚时才回来。
男人?很好。
宋天临暗忖,你死盯着我的背叛,可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大家一样卑鄙,一样龌龊,这才——更有意思!
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
月光下,许曼宁的车静静停着。
车轮上沾满了泥土,似乎是开去了什么乡间小道。
宋天临阴阴一笑。
他不再犹豫,快步上楼,在手机上打开许曼宁的行车记录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