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临像是想笑，但最终又没笑成，嘴角抽搐两下，便又放下了。
许子维默默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凄楚、心碎、痛不欲生——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这张脸上的表情却胜过千言万语。
两人都是戏精，所不同的是，许子维只在父母面前演，而宋天临却在谁的面前都演，面具戴得久了，如同长在了脸上，除了江媛和许曼宁，谁都以为他天生就是这么一副又怂又窝囊的样子。
“是，我打她了……但我，实在是逼不得已。”
宋天临凄笑，撩起额前头发，露出额角上那道他自己用花瓶砸的伤疤。
许子维倏地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面前。
那块疤是真的狠，入肉极深，像是有着深仇大恨，非要置人于死地似的。
许子维讶异道：“这是我姐弄的？”
宋天临苦笑：“去医院缝了四针，小月亮也都看见了。”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儿？非得弄得这么你死我活的？”
宋天临没言语，过了一会儿，涩涩一笑：“子维，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许子维没吭声。
看不起？其实谈不上。
论能力，自己和宋天临半斤八两，两人都不是靠实力，一个靠老爸，一个靠老婆。
但靠老爸天经地义，靠老婆就难免会让人看不起。
想到这里，他对宋天临蓦然起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意。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我能娶到曼宁，确实是高攀了，曼宁她什么都比我强，可我……我也已经很努力了，我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好女婿，我想让她开心……我甚至……说了不怕你笑话，我一个大老爷儿们，我甚至在床上都在卖力讨好她！可我……”
他颓然道：“我始终做不到她心里去，我太失败了！”
他用脸深深埋在两手之间，将男人的无力和挫败感演绎得淋漓尽致，简直可获奥斯卡影帝。
就连许子维也无丝毫怀疑，许曼宁精明强干，宋天临温顺懦弱，这一番言辞确实符合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人设。
“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好奇问。
宋天临终于抬起脸，用极低、极受伤的声音道：“你知道夏末浔吗？”
“夏末浔？”许子维在记忆中搜索，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曼宁的初恋，他回来了。这两天，曼宁一直和他在一起。”
许子维眼睛一亮。
他并不是三观有多正的人，在这起许曼宁和宋天临的争端里，只要确保许曼宁不吃亏，谁出轨，谁痛苦，都跟他没丝毫关系，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闹得越天翻地覆越好。
更重要的是，他自小生活在姐姐的阴影之下，姐姐的光彩夺目让他烂泥般的人生越发显得臭不可闻。因此，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盼着许曼宁也能出错。
不管什么错，只要她没那么好，他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
“那我姐现在是什么意思？”许子维幸灾乐祸问。
“她……”
宋天临嗫嚅许久仍是说不出口，仿佛这两个字上长了刺，只要说一说就足以令他痛断肝肠。
许子维试探道：“她想离婚？”
宋天临垂着脑袋，痛苦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你怎么打算？”
“我当然不愿意，子维，我是真的爱她，哪怕只是名存实亡的婚姻，我也愿意维持下去。”他眼中的痛苦那么醒目，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子维，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们还有女儿，你就当看在外甥女的份上，别让孩子这么小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这你可为难我了。”
许子维轻浮一笑，悠闲地抽了一口电子烟，吐出白白雾气，“你知道我姐的，她向来不待见我，我若开口替你求情，只怕把你害得更惨。”
“可我……”
“去求我爸。”
许子维替他指点迷津。
…………
许曼宁是在中午时分到公司的。
到的时候，江媛都已经吃过了，正打算给她订饭，许曼宁摇摇头，说自己什么都吃不下，连灌了两杯espresso，才勉强打起精神。
夏末浔的状态很让她担心。
本以为他这次带着丹尼回来，只是心高气傲的他为了见自己而找的一个借口。她甚至想，这会不会是老天给自己的第二次机会，等离了婚，便能与夏末浔重修旧好。
但事实上，夏末浔并没有这个意思。
他现在别说恋爱，就连正常的社交都是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
他爱丹尼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吗？
因为爱自己，所以才爱屋及乌的，难道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宁愿去想办法克隆出一个新的丹尼，而对自己这个大活人熟视无睹？
回来的路上，许曼宁百思不得其解。
但不管将来能不能在一起，有两件事她是极其确定的。
一个是必须和宋天临离婚，另一个，就是绝不能让夏末浔再这么胡闹下去。
他现在不管身体还是心理，都存在非常严重的问题，再不及时干预，一旦丹尼离开，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会好的，等我把眼前这些事处理完，就休几天假，好好陪陪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他离群索居太久，状态不好是很正常的，只要以后我多陪他，多带他去附近散心，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她以为是江媛给她来送咖啡。
“进。”
她埋头看着下午开会要用的文件，却被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抬起头来。
方红梅站在门口，一脸寒霜。
玄关处的一个水晶奖杯，去年获了十佳杰出青年企业家市里发给她的，现在给方红梅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妈？”
许曼宁莫名其妙，她不知道有什么事等不及回家说的，要让母亲跑来公司兴师问罪，更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火，一句话都不说，进门就先砸东西。
“你跟我来！”
方红梅冷冷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
会议室里，坐着的除了方红梅，还有宋天临。
和怒气冲冲的方红梅不同，宋天临相对平静，不，他还不是平静，准确地说，他有点憔悴，黑色的西装衬出一脸苦相，眼泡肿着，眼里还布满血丝。
这扮相简直比两天没好好睡觉的许曼宁还惨上几分。
“曼宁。”
他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等许曼宁进来，小心翼翼抬起头，揣摩着岳母方红梅的脸色。方红梅努努嘴，宋天临便立刻得令，站起来关上门，又拉上了会议室的百叶窗帘。
许曼宁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但看架势，像是三堂会审。
“这是，又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方红梅一扬手，往桌上扔了一沓照片。
那是从她行车记录仪里截取出来的——她和夏末浔在一起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