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宁听得整个背脊发凉。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夏末浔疯了,他真的疯了。
“克隆?你走火入魔了是不是!告诉我你是开玩笑的,快说,现在就说!”她脸色铁青,用力掐着他手臂,想让他恢复清醒。
“说啊,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声音发抖,气得快哭了。
夏末浔无动于衷。
尽管她下手很重,手臂都被掐出红印来,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开玩笑,宠物克隆技术现在已经很成熟了,医生宣判丹尼活不过多久以后,我就开始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他的声音始终保持在那个淡漠的调子里,“有朋友介绍给我,说把握很大……”
“夏末浔!”
她再也听不下去,咆哮着打断他。
又,紧紧地,抱住他。
是,她知道他们已经分手很久了,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有妇之夫,但眼下,没有什么比温暖这个可怜的人更重要的事了。
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眼泪很快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的身体是那么僵硬,就像一个人在寒冷的、没有尽头的黑夜里跋涉了很久,在孤独的深渊里煎熬了很久。
夏末浔,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固执而令人心痛?
“我带你去你看医生好不好?你生病了,我们去看医生,看了医生就会好的。”
她哭着,安慰他,也安慰自己:“我知道,丹尼陪了你很多年,它现在要走了,你一时间很难接受,所以才会引发抑郁倾向。没关系的,我认识得了抑郁症的人,那真的只是一种病,就像其他病一样,需要吃药,需要治疗,然后就能好。”
“我没有抑郁症,我现在就很好。”
他轻轻推开她,毫不留恋那个能带给他温暖的怀抱。
甚至,敬而远之。
“我和你,我们只是选择的生活方式不同罢了,你没有必要、也没有权利指责我。
在美国,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我们厌倦了虚伪的人际关系,对物质生活的要求也降到最低,我们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上,这有什么不对?”
“你觉得这是对的?年纪轻轻就过着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封闭起来,丹尼死了就再克隆一个,再死了再克隆一个!直到有一天你也离开这个世界为止吗?夏末浔,你告诉我,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是!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觉得这样很好,很舒服!你无权干涉!”
他像是被猛地揭开疮疤,痛到颤抖,忍不住冲她嘶吼。
许曼宁呆立原地。
夏末浔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孤狼,遍体鳞伤,却又不信任任何人,拒绝任何帮助。
隔了很久,她才从胸口的窒息感中慢慢缓过来,深深吸气道:“夏末浔,你听我说,你现在并不好,你生病了。
但是没有关系,我会帮你的,我会陪着你一起走出来。
我们不妨想想从前,你从前是那么有活力的一个人,你玩乐队,还打棒球,你随便开个派对,来的人都是最多的。
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丹尼,你甚至连跟我都无话可说。
我们六年没见了,就当是老朋友也好,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生活吗?我过的怎么样,现在在做什么,这些你都不想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又想跟我炫耀什么?”
夏末浔冷冷地看着她:“说你结婚了,生活得很幸福?还是说你现在有了孩子,孩子有多可爱?不好意思,这些我都没有兴趣。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唯一关心的,就只有丹尼,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丹尼死了呢?克隆失败了呢?你怎么办,你的人生也跟着一起完蛋吗?夏末浔,丹尼它只是条狗,你可以爱它,照顾它,但你不能沉沦在这里面,让它毁了你的人生!”
也许是她说的话太过犀利。
夏末浔死水般的眼中终于有了波澜,就像台风中心的旋涡,越刮越猛,最终激起滔天之怒。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都痛彻心扉:
“毁了我人生的不是丹尼,是你!
是你夺走了我所有的东西,除了它,你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
“爸,您慢点……慢慢躺下,来,我再给您垫个枕头。”
今天是化疗结束的第二天,宋天临一早开车去医院,把许海生接回来,背他上二楼,又给他脱了鞋,让他平躺在床上。
许海生脸色极差,嘴唇无力地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宋天临把脸凑过去:“爸,你想要什么,您跟我说。”
许海生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
宋天临还是没听清,只能凑得更近:“爸,你想……”
许海生张大嘴,哇的一声,吐得宋天临一头一脸。
“哎哟,他这是要吐的意思,都指了自己的嘴两回了,你怎么都不知道给他拿盆?还问什么问!没点眼力劲儿!”
方红梅抱怨道,推开宋天临,指挥家里的阿姨给许海生擦身,换衣服,换床单。
宋天临尴尬地站在一边,用纸巾擦着自己湿哒哒的衣服和头发。
许海生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胃部,吐出来一股馊味,一半是早上没消化的早餐,一半是粘稠的、混着胃液和鲜血的分泌物,气味那可真叫一个刺激。
“天临,你能不能别站在这儿,这一身味儿,我闻着都想吐了!”方红梅嫌恶地捂着鼻子,“你到外头去,别在这碍事儿!”
宋天临卑微地笑了笑:“妈,你看我这一身……我一会儿还去公司见客户呢,能不能先让我在这儿洗个澡,换身衣服?”
方红梅抬了抬眼皮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种感觉,仿佛宋天临提出这个要求就很可笑一样,别说回答,只给了个轻蔑的白眼,便转身伺候许海生去了。
“行,那我回家洗也是一样,客户那儿我让人再往后推一个小时。”宋天临向来有自知之明,自找了个台阶,冲二老俯身:“爸、妈,那我就先走了!爸您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您!”
没人搭理他。
他倒退着离开房间,带上门。
脸上的笑容在关门的刹那骤然消失。
“姐夫!”
宋天临刚转身,正对上站在走廊另一头的许子维。
他一惊,阴鸷的脸上条件反射般堆起笑容:“子维回来了?还没睡呢,是我吵到你了?”
许子维穿着睡衣,头发也还是湿的,所以宋天临猜想,他应该是夜店回来没多久,洗了澡,这会儿正准备睡。
许子维两手插在裤兜里,玩世不恭地笑,俯身看了看位于两个卧室中间的楼梯。
“我爸有一百八十斤吧?就算现在生病瘦了点,一百五总是有的。”
“呃?”
“姐夫好歹这么费心费力地把爸从院子里背上二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妈这么说你,确实过了,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爸生病,妈心情不好,这都正常。”
宋天临表情到位,一副受了委屈却又深明事理、顾全大局的样子。
“走吧,去我屋冲个澡,这个样子,怎么出门啊?”
…………
半小时后,宋天临穿着许子维的衣服走出浴室。
“谢谢啊,子维,想不到我俩身材差不多,你的衣服我穿都合适。这不会是限量款吧,回头我再买一套还你。”宋天临在镜子前系领带。
“没事儿,你拿去吧。我就是爱买,很多时候买回来就忘了,根本不穿。”许子维斜躺在沙发上,一条手臂枕在脑后,正悠闲地抽着一根德尼露的电子烟。
宋天临看了眼,笑道:“不是一直都说电子烟没感觉吗,怎么,你也改抽这个了?”
“抽着玩玩。”许子维眯起桃花眼一笑,转移了话题,“姐夫,今天去医院接爸,怎么就光你一人,姐怎么没来?”
“哦,她……可能忙吧。”宋天临支吾道。
“忙什么?我刚才问了她助理,说她今天请了病假。姐夫,姐到底哪里不舒服?”
许子维语调轻松,像是不经意地聊着家常:“从前看你跟她跟得紧,到哪儿都形影不离的,怎么最近倒是一次都没看到你俩一块儿?喂,该不是跟我姐闹什么不愉快吧?我姐这人吧,从小心气高,脾气也爆,说实话,我也受不了!”
他站起来,绕到宋天临背后,脸上笑容敛去:“不过,她是我姐,你就是心里再有什么不舒服,也不能跟她动手,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