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浔的面前摆了一碗粥。
没有肉,光是白米,煮得很稠,很好下咽。
为了增加食欲,他还加了一点点盐来调味。
客厅里,丹尼又睡着了。
它现在很老了,一天24小时里,几乎有20个小时都在睡,剩下的4小时也因为瘫痪,几乎一动不动。
夏末浔的人生也如同静止。
白天黑夜,没有区别。
昨天和明天,也没有区别。
没有留恋,没有期待,更没有回味与雀跃。
他靠墙坐着,看着面前的粥,心中充满厌倦。可他告诉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吃一点下去,半碗也行。
整整两天没吃东西了,除了营养药剂,什么都咽不下去,头疼、恶心、心悸……这些症状每天都在加重,早上抱丹尼上厕所的时候,差点把它摔了。
夏末浔,不吃东西会死的,你死了,丹尼怎么办?
他用理智劝说自己,告诉自己粥很好吃,煮得很软,只要送到嘴里,再往下咽就行了,连嚼都不用嚼。
他看着自己的手,命令它去把勺子拿起来。
可是没有用。
就像连结大脑和肢体之间的开关坏了一样,脑子里是这么想的,身体却根本不动。为了能动起来,他做了很多努力,喉结滚动,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也越来越重。
额上,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甚至眼眶里都充满了生理泪水。
可在做足了一堆内心戏之后,他的手仍是抬不起来,再生气,脸上连表情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夏末浔,你是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废物?
…………
“查尔斯的情况有点特殊,他本身性格很要强,也很开朗,绝不相信自己可能会得抑郁症。在刚和你分手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看出来,也没往那方面想过。”
查尔斯是夏末浔的英文名字。
打电话给许曼宁的这个人叫伊森,是夏末浔的亲哥哥。
“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的,是鲍尔医生,我们的家庭医生,他告诉我说查尔斯找他去开助眠类的药,说晚上睡不好,其实那时候他已经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了,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
鲍尔医生打电话给我,让我注意下查尔斯的问题,有时间的话,最好能带他去看一下心理医生。我特地找了个周末,开车去查尔斯住的地方看他,你知道,虽然我们兄弟感情不错,但除了感恩节会一起过,平时基本都各有各的生活。
那次去的时候我非常吃惊,因为我发现查尔斯消瘦了很多,聊天的时候,常常要想一想才能回答,给人一种迟钝的感觉,我约他去看棒球比赛,他也拒绝了,说最近工作太忙,没时间。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都是成年人,我不能强迫他去医院检查,但从那以后,我隔三岔五地给他打电话,基本都是我在说,他很少有倾诉和表达的欲望。
虽然查尔斯从前话也不多,但绝对不可能是那种样子,我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决定不管怎么样,也一定要带他去医院。正在这个时候,房东太太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查尔斯是不是去旅行了,因为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信箱里堆了很多账单……”
“他去哪儿了?”许曼宁问。
虽然伊森说的这件事,事实上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现在听他说起,仍是害怕到声音发抖。
“他就在家里,一直在家,只是没有出门。我到了那儿,怎么敲门都不开,我拿出备用钥匙把门打开,才发现他原来就躺在卧室里,人是清醒的,能听见,也能认得出我,但就是没有办法起来,也说不了话。”
许曼宁就像被人扎了一刀。
剧痛从心脏深处扩散开来,迅速在五脏六腑间蔓延。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就在他们一起生活过的那个房子里,夏末浔漠然地躺在那里,就像上次见面时的那种漠然,望着天花板,眼睛睁得很大,却是空洞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的夏末浔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典型的重度抑郁症状,在那之前,他离职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根本没有办法上班。但他之前的收入很高,所以维持生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那,后来怎么样?”
“我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去医院,输液,然后强迫治疗。”
“有用吗?”
“有,那些药吃下去,人就慢慢开始好转,一个月之后,便出院了。但抑郁症是终身的,一旦离开药物很快又会复发。”
“他复发过吗?”
“太多次了。因为很抗拒吃药,也许是因为之前太优秀,他至今不承认自己生病,想方设法隐瞒病情。曼迪,我不知道关于抑郁症你了解多少,我可以给你打个比方。”
他叫着许曼宁的英文名字道,“得了抑郁症,就像是丧失了快乐的能力,人会变得没有任何欲望。下班后和朋友喝一杯,周末一起打球,又或者是和喜欢的姑娘约会……这些从前看来很具有吸引力的事情,在生病了以后会变得索然寡味。
你会对一切都失去兴趣,工作无法带给你成就感,爱情也无法让你分泌多巴胺,再慢慢地,你连吃饭、喝水这些最基本的生存欲望也渐渐失去,整个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许曼宁几乎崩溃。
抑郁症是种什么样的病,她并不是完全没有耳闻,但那些道听途说的,在百度知乎上看到的,和夏末浔现在正在经历的怎么能是一回事呢?
那是夏末浔啊!是她的切肤之痛啊!
“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伊森没有回答,话筒里传来轻轻一声叹息。
隔了几秒,伊森缓缓道:“曼迪,从你走后,查尔斯的世界就停摆了,这些年唯一推动他艰难往前走的是丹尼,可以说,照顾丹尼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但是丹尼又将不久于人世,我和他的主治医生都非常担心,万一丹尼过世了,不知道查尔斯还能不能挺过去。”
“所以,是你们劝他来找我的?”
“我们只是提议,查尔斯能同意来中国,其实非常出乎我们的意料,唯一的解释是,他潜意识里还残存着求生欲。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哪怕是自己投河,溺死前总会尽一切努力寻找氧气,这是人的本能。
曼迪,你就是查尔斯的氧气,希望你能看在曾经的情分上,帮他度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