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媛喝了酒，没再开车。
她出了居酒屋，步行了很长一段，从城西门一直走到金水桥。
中间，梁瀚爻打来电话。
她没接，挂断后顺手把他拉了黑名单，然后又把手机扔回包里，当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做这些的时候，江媛觉得自己很渣。
虽然她和梁瀚爻并没有那种感情上的纠葛，但却比那种更过分。
她利用了梁瀚爻。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
“小江，别装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又没拿到刀架在脖子上硬逼你喝，你不拒绝你怪谁啊……”
“你说你一个大姑娘，懂得自爱的能跟我们去那种地方？一动不动躺在那儿，裙子又那么短，你让大家能忍得住吗？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谁知道你肚子里的是谁的种？说不定是你自己在外面玩疯了，搞大了肚子，却硬要赖到人家宋总身上？这死无对证的，宋总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啊……”
梁有为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
从第一次面试，拍着她的肩膀叫她加油干，一直到酒局上怂恿她牺牲自己，勇挑大梁，拿下客户。
一直都是这样。
他从没有发火的时候，也很少板着面孔凶人。
和许曼宁相比，梁有为一直都是温温的，和和气气的，像是邻家叔叔。
他会在电梯里偶遇的时候，绅士地替你挡住门，也会在下班回家的时候，贴心地嘱咐你一句路上小心。
他甚至每天中午带饭，和他们这些囊中羞涩的小白领一样，用公司的微波炉加热了，围坐在一起吃，给大家尝一尝他亲手煎的带鱼，虚心地请教，问怎么才能帮自己高三的儿子提高语文和英语成绩。
假如没有发生后面的事，江媛觉得，她也许也会像大多数员工那样，觉得他是一个好领导，喜欢他，更多过喜欢像许曼宁那种强硬风格的。
可当她被灌得不省人事，被宋天临压在身下。
当她躺在手术台上，任凭冰冷的仪器伸进自己子宫之后。
她再想起梁有为那张笑嘻嘻的脸——
那种惊恐真的是无法言喻！
人世间最极致的恶，就是做了恶，对别人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后，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梁有为就是这样，江媛想。
他在办公室里只花了十五分钟。
那件毁了江媛全部，令她几乎跳河轻生的事情——梁有为只花了十五分钟，就把她打发走了。
如同打发一个烦人的推销员。
而在他之后的人生里，江媛敢说，他再没想起过这件事，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也没有因此而产生过丝毫愧意。
他依旧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领导，温柔体贴的丈夫，宽厚慈祥的爸爸。
既然这样，不如就让你的儿子亲手刺出这最致命的一剑吧！
让他化身正义使者，走上审判恶的道路！
在亲眼目睹你所有的罪行后，再亲自为你行刑！
——还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
——有什么比摧毁一个孩子的信仰更令人崩溃的？
江媛冷笑。
头一次，她在痛苦中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意，在一个个被噩梦恐惧折磨的黑夜里，她也都是靠这个信念才支撑到天亮。
她知道，一旦成功，梁瀚爻这辈子就毁了。
他年轻的生命，从此以后将会和自己一样，日日夜夜都沉沦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父子连心，梁瀚爻有多痛苦，梁有为的痛苦就会乘以百倍、千倍——
而这，才是她真正的复仇计划。
…………
晚风瑟瑟。
江媛游走在热闹的街市。
这里是江州最大的美食街，耳边人声鼎沸。
油锅沸腾，煎炸翻炒，烹煮出这人间五味杂陈。
瀚爻，你会怎么想？会觉得我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吗？
你这么想也没错，因为我确实是。
我之所以找你合作，就是想要利用你，作为报复你父亲的工具。
可我最终放弃了。
你的眼神太干净。
你告诉我这世界上有公理有正义的时候，语气那么肯定。
瀚爻，你的世界那么美，美到我不忍心破坏它。
所以，到此为止吧。
就当你用你的善良，为你的父亲赎了罪。
等曼宁姐和宋天临离了婚，带着孩子回美国，我就去陈警官那里揭发宋天临的所有恶行，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再然后，我也会离开这个城市，像飞鸟一样自由。
…………
江媛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走到美食街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死路，时间也已近八点，她想着要回去哄小月亮睡觉，便打算折回去，在另一个出口叫车。
前方传来喧杂声。
一开始她以为是路边的食客在吵架，并没有放在心上。
手机叫的网约车如约而至，江媛正要上车，耳边的嘈杂声却突然尖锐起来！
臭豆腐摊前，年轻的老板娘被三、四个流氓围住，其中一人举着一块“买三盒送香吻一个”的牌子，笑嘻嘻道：“老板娘，白纸黑字，这做生意可得讲诚信啊！”
“就是，三盒臭豆腐我们买了，钱你也收了，这香吻一个什么时候给啊？”另一个起哄道。
楚璇苦苦恳求：“各位老板，这真不是我写的，你们不能赖在我身上！要不这钱我不要了，臭豆腐也白送你们，你们走吧！”
“哪儿那么容易？哥儿几个就是冲你这香吻来的！我要吃的是豆腐，可不是臭豆腐！”
那几人毛手毛脚，就要来拉楚璇。
“放开我！这字不是我写的！谁写的你们找谁去！”楚璇快急得哭了，求助似的望向一边全程直播的王丹，“姑娘，你别拍了！你帮我作证，我一直干活呢，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我牌子上写字，这不是我写的！”
王丹的镜头一直对着楚璇，非但不帮忙，反而笑意吟吟：
“是谁写的不重要，小姐姐，现在的问题是，既然你牌子上已经这么写了，那就相当于你已经向你的消费者做出了这个承诺。做生意嘛，最重要的是诚信，答应了的事情就不能反悔！更何况我们现在还在直播，全国、全世界有几十万的人都在看着你哦！”
“可我真没写过，我答应过的我认，没答应的你咋叫我诚信呐……”
“你还没看明白吗？整件事就是她搞出来的！”
人群中有人喝道。
江媛走出来。
六年了，她早已脱胎换骨，再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女孩。
“这几个都是她的托儿！这些字也是她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写上去的！现在都是这样，玩什么所谓户外直播，为了吸流量、博眼球，各种操作无底线！”
之前还蒙在鼓里的路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指责：
“什么户外直播，缺大德，就该打12345举报她！”
“嗐，我还真以为是老板娘为了招揽生意自己写的呢，冤枉她了！“
“老板娘是老实人，是那主播不是东西，用这种手段涨粉，还要不要脸了？”
“对呀，自己也是个姑娘家，咋良心这么坏呢，也不怕遭报应！”……
路人的呼声不断，王丹和她的助理见势不妙，就打算要撤。
江媛一闪身堵在她跟前：“想跑？我还没报警呢。”
“这种事就不用报警了吧，警察叔叔都很忙的，再说我就开个玩笑，何必这么认真呢？”王丹尴尬笑，“网络时代，大家都有点娱乐精神嘛！”
“那怎么不娱乐你自己呢？拿别人的生活开涮，自己流量变现，谁给你的权利？”江媛语声严厉，回头冲楚璇道“老板娘，打110啊，还客气什么！”
楚璇“哦哦”了两声，却还是怔在原地没动。
她这辈子都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心里怵得很，嗫嚅道：“要不算了，反正也没啥损失，让他们走吧，我、我还做生意呢……”
她想息事宁人，可王丹叫来的那几个小流氓却并不领情。他们以为江媛真要报警，一脚蹬翻了楚璇炸臭豆腐的炉子，趁人群慌乱，做鸟兽散。
滚油泼出来，连锅子带油整个就像是个燃烧的火球——
朝江媛、楚璇和王丹三人直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