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鹄钟有意请孟家和卫家帮忙,倒不是为了救那两个恩将仇报的伙计,只是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真相,不过他还没有开口,孟宛便吩咐从人过去,跟着孟宛来剑南道的都是家中好手,区区流民汇聚的山匪在训练有素的家将面前犹如蹒跚小儿,没两下便仓皇逃去,不敢肖想那一车的书。
俩伙计被孟家人带过来,已是奄奄一息。元翁趁机询问,俩伙计为了活命,什么都说了。
一切果然如猜想的一般,元翁父女已再无退路。
季鹄钟也真正放下心来,真诚地邀请元翁父女回樱桃沟,孟宛则疑惑地看着元四娘。
上辈子他们来县城也遇见了山匪和伙计,顺便捡回去一车书,不过元翁父女却并未与季鹄钟相遇。重生以来,变化的人、事真的太多了。
元翁没有圣父心爆发救助两个伙计,却也不敢为了复仇真的结果了两条性命,遂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倒是孟家的家将为免小娘子行踪暴露,在众人走远后,又悄悄折返回去,让他们彻底咽了气。
走了一天,郁衡也已经疲倦了,这具身体还是很弱,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呵欠后,卫朔提出暂时休息。
卫家和孟家都忙着办自己的事,无论主仆都还未用饭,所以众人一停下,便有好几声远近不同的声响从他们肚子里传出来,好在出城时都买了食物,此刻升起一团火,把食物热一热也就吃了。
季鹄钟和叶根宝也各自带了干粮,郁衡也干脆从挎包里摸出零食,元翁父女本来不饿,但在食物香味的勾引下,也不免咽了咽口水,孟宛便叫人分了一些给他们。
由于没有带帐篷,天气也冷,简单地吃过一点后,众人便又趁着夜色上山,翻过山后,卫家机警的家臣忽然察觉附近又人,不禁出声大喝,裹了松油的火把下,一个瘦弱的少年抱着一篓野果慢慢走出来,卫家人曾与他一起捕过野猪,自然认出了他,但还是问了一句:“深夜不睡觉,来山里做什么?”
少年把小背篓往身前虚松了松,表示自己是来采果子的。
少年捕猎是应变能力强,给卫家人留下了些好印象,尽管知道村里人怎么说他,倒也不甚在意,便提醒道:“往后不要一个人山上,现在跟我们回去吧。”
少年点点头,却走到了郁衡身边,挑了一个最好的果子递给她,手上有淡淡的花香,郁衡没有接,冷眼瞧着他:“我从前与你说的,都当了耳旁风?”
这小孩究竟有多喜欢来山里啊?
原著里被野兽咬死还真是咎由自取!
“我在等你。”少年低低地说着,语气平缓,却让郁衡内心一颤,一股古怪的情绪浮上心头。
“你去山茶家找过我?”
“嗯。”少年依旧举着果子,似乎是希望果子够甜,这样郁衡就不生气了。
郁衡的心也软了下来,火光下,少年的面容更加柔和,桃花眼中的希冀令人难以拒绝,郁衡叹了口气:“这次就算了。”
少年连连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连眼神也更加灵动了些。
孟宛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上一世的郁衡缠着季鹄钟不放,哪里和杏花的儿子说过话?难道郁衡重生后自知入不了季鹄钟的眼,干脆知难而退?
可她的医术又怎么说?
是上辈子还没来得及施展就死了?
孟宛有心找郁衡确认她是否真的重生了,但又不愿意暴露自己,最终只能说服自己暂时观察着。
宋厉采的果子很甜,见郁衡喜欢,便说这一背篓都送给她,郁衡自然不会全要,只拿了一点,说剩下的让他拿回去和母亲分着吃。
随即郁衡问他:“你身上有一股清香,是采过什么花吗?”
宋厉说:“白玉兰,明日给你折。”
回到山茶家时,天都已经快亮了,宋厉把郁衡送到门口才回去,郁衡也实在困地很,一会去就关门睡觉了,再醒来已是傍晚,推开门,入眼便是一簇白色的大花,花枝无叶,斜插在一只粗陶细口罐子里,一阵清香幽幽随风飘来。
想来,这便是宋厉说的白玉兰了。
却说那元翁父女在得了族长允许后,便在樱桃沟住下,因村里实在没有多余的房子,父女俩便住进了陈知恩家。季鹄钟还做主买下了一部分被伙计偷走的那一大包书,按市价折算成粮食,父女俩便以此为酬劳,请了村人帮忙修缮屋舍,打造一些简单的家具。
郁衡适时把狗子放出来,问元翁父女的戏份,狗子却说:“无论哪个版本都没有提到这父女俩,不过两个版本都说上元男主和女主入县城,回来的时候捡到一车书,然后便以此开学堂扫盲。”
看来他们连背景板都不是。
过了十五,村民们陆陆续续开始春耕,准确说是过了立春就开始准备春耕,不过前几天村里的主要劳动力都被季鹄钟调走了,如今才各自回去。
照理说,季鹄钟耽搁了他们的春耕,他们是很不愿意的,不过在拿到新的农具之后,之前的那些埋怨都变成了感激。
季鹄钟说,这是曲辕犁,犁头是用之前捡回来的兵器打的,在他的印象里,这里既然对应了花国中古时期,那么唐朝就出现的曲辕犁应该已经普及,可在他调查里却发现,这里的农人根本没见过曲辕犁,也不知是地方太偏没有传过来,还是根本就没有被发明改良。
无论如何,在曲辕犁的帮助下,春耕非常顺利。
这段时间山茶也经常带着两个小的去宋厉家里学识字,宋厉削了一块长方形的木板给山茶,每天在上面刻五个字,等山茶学会了,就把字削掉,再继续刻。
十多天下来,竟用掉了一张三指厚的木板。
这一日,山茶又去找宋厉,却不料扑了空,与杏花撞了个满怀,杏花虽不怎么出现,但村里新长出来的一代后辈还是能分得清,当即便问山茶来做什么,山茶也没有多想,如实回答了。
却不知为何,杏花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赶走山茶后,又转身进来宋厉的屋子。
她一向知道宋厉屋里有书,但从前却只觉得他拿着书也学不了多少,也就随他去了,岂知一错眼,这小崽子竟然也能教别人了。
之前孤山在时,她便不许小崽子去偷听,那时候,小崽子还是个任她摆布的弱鸡,打了几顿后,也就消停了。可如今,她却没办法再仰赖于暴力制服。
从席子底下翻出用麻布包裹的书后,杏花想也没想就去了自己屋里,一把把地撕碎丢进了火盆。
看着熊熊燃烧的书页,杏花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溢满了泪水,脑海中回忆着自己曾见过的繁华,却又瞬间变得满目疮痍。
就在此时,宋厉回来了。
杏花忙着烧书,还来不及把宋厉的房间归位,只扫了一眼地上的麻布,宋厉便知道房间里发生过什么,顿时满脸阴寒地踹开了杏花的房门,冷风吹地灰烬飞扬,狭窄简陋的屋子里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祭祀,而杏花正是那个刽子手。
“我警告过你,不要管我的事!”宋厉咬牙,浑身上下都充斥这可怖的气息。
杏花一晃神,仿佛看到了曾经高高在上,能一言定她生死荣辱的人,不由得颤了颤,如坠冰窖,却快速抹掉眼角的泪花,梗着脖子说道:“我也告诉过你,他们早就舍弃你了,你读了书却没办法真正离开这里,你一辈子都会过的不安生。不要去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好好待在樱桃沟做一个普通的农夫才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事!等再过两年,我给你相看一个媳妇,让你真正在这里落地生根,时间长了他们就不会再欺负……”
“你愿意苟且一辈子,我不!”我凭什么要忍受他们的欺压?谁惹我,我就报复谁!
宋厉转身离开之前,冷冷地留下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
下一次,你会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为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杏花看着宋厉离去的背影,凄厉地喊道:“活着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去送死?
多少人想要活着?又有多少人没办法活着?
想到当年的尸山血海,杏花至今心有余悸。
她不愿意成为其中一具尸体,她想要活着,即便会遭受世人的唾骂,总好过孤魂野鬼、无处容身。
郁衡见到提早回来的山茶,随口问了一句,山茶把杏花的异状说了以后,问:“杏花姨是不是不喜欢我去找宋厉?我要不要和他另外约一个地方识字?”
山茶还是自卑的,她没有娘了,村里不少人在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说一些难听的话,平时可以不在意,可累积的情绪多了,总会有压不住的时候。
郁衡安慰道:“应该不是,杏花对谁都是这个态度。”
山茶也觉得郁衡说的有道理,若要论难听,杏花姨听到的话肯定比自己要多得多,情绪古怪也是人之常情。
郁衡起先并没有在意,可是山茶一连好几天都扑空,郁衡不得不重新重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