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微微鼓起一个小包,周围堆放着毛绒玩具,整个画面安逸又温馨。一旁的闹钟指针转着到了七点,开始蹦蹋着吵闹。
宋梓整张小脸都皱巴巴地拧着缩在被窝里,企图用柔软的被子隔绝闹铃声。闹铃响了几次后终于停止,宋梓又在被子里缩了几分钟,瘪着嘴认命地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
少女睡眼惺忪,眉眼本是凌厉的长相,眼尾上挑,却因为眼中常含的三分笑意显得乖巧而娇俏。宋梓的眼睛半闭着,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一头微卷的茂密发丝乱糟糟地披散在肩上,活脱脱像是个小疯子。
她下意识揉了揉双眼,眼角被揉的微微泛红,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下床。
宋梓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举到眼前,锁屏上是纪璟发来的一连串微信消息,最新的一条:“出来。”
理智几乎是一瞬间便占领了高地。
那边冷冰冰的两个字发来,宋梓下意识听话,快速下床。当脚踩上实地,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俩现在正处在冷战期,想着几秒前的狗腿样,宋梓恼羞成怒,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朝卫生间跑去。
只是大概睡了整夜美美的觉,她的身体还有些不听使唤。一个左脚绊右脚,结结实实地砸在地毯上。
宋梓脸埋在柔软的地毯里懵了两秒,一股子怒气冲开了她最后的睡意。
她起床气一上来,抓起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一通抱怨:
“被绊倒了!干嘛周末一大早叫我!”
那边没有回应。
等宋梓碎碎念完才想起,他俩的冷战其实主要是纪璟单方面的不理人。两人平时虽常常互怼,仔细说起纪璟包容她比较多。宋梓个性热情神经大条,常常忘这忘那,对别人总是掏心掏肺地好,也吃了不少亏,还是不在意;纪璟则个性清冷,外表冷漠,看着就不太好惹,帮着宋梓处理了不少烂摊子。
这次是因为宋梓上周没忍住顾佳一的软磨硬泡,陪她瞒着大人出门看演唱会。结果路上被人偷了钱包,两人孤苦伶仃地等着纪璟的拯救。纪璟到的时候,两个女孩正傻愣愣地站在火车站门口吹风。当夜纪璟用他的身份证开了间房让他俩住,自己一人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将就了一夜,第二天才带着他们坐着大巴车回家。
这事儿本来是她做错了,纪璟因此生气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宋梓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又拿起手机,发了一个小猫撒娇的表情包。
等了片刻,纪璟回了一个冷漠的jpg表情。
宋梓扬扬眉,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这还是之前她分享给纪璟的表情包。她洗漱完毕,又在衣柜前磨蹭了一会儿。随便挑了一件白色卫衣和格子裙套上,她个子是南方女孩中少有的高,因为从小练舞,体态也是一等一的好。
换好衣服,宋梓拉开门抓起桌上的早餐朝外跑去,回身朝听见动静从厨房探身的妈妈交代。
“妈妈,我和纪璟出门啦,中午就不回来了!”
“知道了,和小璟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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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寓意。
宋梓又想起宋父临走前唤她到书房的谈话。
“爸爸是一名警察,能陪伴在你们身边的时间不多,很抱歉。”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们为正义不断战斗,阿梓,我希望你有能力后,也要往正义的方向站一站。”
“爸爸知道你自小聪慧,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陪陪妈妈。”
这时候的宋梓,还并不是很明白,信念的意义,有些难以理解甚至怨念宋父将她们就此抛下。
但是她会始终铭记宋父的话,父亲希望她站在正义的方向,她便毕生为之努力;父亲希望她照顾好母亲,她便会努力长大,撑起这个家。
这是她唯一能够做的了。
这一天,终究有很多事情和人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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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霭缓缓散去,筒子楼里早早发出动静,是早餐小摊贩们提早起来准备等会要卖的食物。焉哒哒的菜叶,没洗手就开始和的面,边收钱边摊饼,没那么干净,却便宜实惠。心知肚明的打工仔们一边骂一边掏钱买一个普通的煎饼,最多加个蛋加个火腿。
“囡囡,我去上班了,早餐在桌上,你记得出来吃。”女人提上包,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脚步停段片刻,还是开门走了。
陈霏躺在床上,直直地瞪着天花板,听见母亲的声音,声音轻快地应了一声,面上却一片空茫,看上去有些奇怪的迤逦。
她的面容精致,皮肤白皙,仿佛透着光,只是眸子空荡荡,如同漂亮却没有生气的人偶。
她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某个数字被红笔勾勒重重的画了一圈又一圈,突地打了个寒颤。
陈霏猛地从床上弹起,有些神经质地绕着卧室转了一圈,又脚步轻盈仿佛害怕被人发现似的从窗口探头往外看。
外界如同往日一般,热热闹闹,时不时传来叫卖声,满是烟火气。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冬天的太阳暖洋洋,刚好温暖又不炙热的温度。
陈霏却感觉全身上下,冷冰冰,阳光照不进,暖不热。
“叮咚”。
是门铃响了。客厅的门铃声隔着一道卧室门传进来,显得有些空荡,她死盯着门,似乎能看见门背后就站着狞笑的男人。
陈霏一个激灵从梦魇中惊醒,有些惊恐地盯着紧闭的门瞧,甚至额间都泛起了紧张的汗珠。
她闭了闭眼,打开卧室门,经过放着早餐的餐桌,走到门前,踮脚,往猫眼里瞧。
看见熟悉的面孔,她脊背一松,打开门。
“呼。”陈霏松了一口气,打开门,对来人勾唇笑了笑,“顾哥哥。”
顾荼提着草莓蛋糕走进了,看着陈霏汗湿的鬓角和泛白的唇色,眼神一黯,却没多说什么,“给你带了蛋糕。”
“好贵的。”陈霏有些可惜地瞧了瞧包装就看出不便宜的蛋糕,眼神里却掩饰不住欣喜。
顾荼伸手揉揉她毛茸茸的头,温柔地开口,“没关系,我最近又找了一份工作,工资还不错。”他看着陈霏又眼馋又不太舍得的样子,帮她拆开蛋糕,把勺子递给她,“快吃。”
陈霏挖了一口奶油塞进嘴里,顿时眼神一亮。“顾哥哥,你也吃。”她又挖了大大的一勺递到顾荼的嘴边。
顾荼从善如流地含住勺子,阻止了她又要喂来的勺子,“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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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霏像她的母亲,小时候就长得很漂亮,在狭小的筒子楼里,是有名的美人坯子。
只是那时候年幼的她,还不懂别人的眼神里,除了惊艳之后,还带着鄙夷。那丝鄙夷,来源于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印刷厂工作,还是厂花。周围的大妈大婶睁着给她说媒,厂里的年轻小伙子追她的人也不少,可偏偏她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惹得众人不满。直到后来她的肚子莫名其妙大起来,周围的闲言碎语才到了顶峰。
那个年代,流言蜚语是能够杀人的。她的外公外婆不断追问那个奸夫是谁,她的母亲始终不答,甚至最后家人将她赶了出来。她辞了印刷厂的工作,一个人怀着孩子四处奔波,艰难生下她,独自养大她。
陈霏从小也不像别的女孩子,她天生活泼好动,浪漫又敏感,脑袋中总是冒出一些奇思妙想,再加上外表漂亮又出挑,在充满油烟气的筒子楼里,简直怪的很。
依他们的话,跟她妈一样,怪的很。
直到有一天,陈霏隔壁搬来了另一家,或者说,另一人,另一个怪人。
隔壁的空房子只有顾荼一个人住,半大的小男孩,没人知道他父母是谁,也没见到过他的亲戚来过。
筒子楼的人们只在没事的时候当作忙碌生活的调味料谈起这些八卦。
毕竟,谁也没有闲心思关注别人。
陈霏和顾荼就这样一起长大。
最初的顾荼,小小年纪,就是冷清性子,偏生经不住陈霏太过缠人,总还是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里,习惯了身边的漂亮小姑娘。
一起长大,这个词,有一种别样的,沉重又甜蜜的美好。
如果一直是一起就好了。
陈霏常常拖着顾荼去掏鸟蛋,偏偏她太矮,到最后总是顾荼爬上树去帮她;陈霏还偷偷摸摸捡了一条不会叫的小哑巴狗,她妈妈不许她养,于是她缠着顾荼照顾它;陈霏有时候跑去捡废品,换了钱非要拖着顾荼去打电玩,赢了几个做工粗糙的毛绒公仔。
顾荼大她三岁,习惯性地照顾她,就像多了一个小妹妹,有些新奇的感觉。
陈霏有一次曾问过顾荼,这么缠着你,会不会嫌她烦啊?
她年纪不大,却是对别人的情绪感知格外清楚,最初还没有意识到,后来被筒子楼里的小孩孤立排挤,怎么也懂得了。小孩子还不懂这么多,多半是他们的家长交待自家孩子,别跟陈家那丫头一起玩。
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对面的顾荼眼眸下垂,手指轻轻地抚着那只小哑巴狗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