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与易湘二人闻言双双愕然地看向夕颜。
“那夕颜觉得忘尘君心中的执念是什么?”易湘开口道。
“自然是——”夕颜看着二人紧张的模样,挑眉一笑,自信说道:“求一个安稳所在,不再忍受颠沛流离之苦。”
“忘尘君仔细想想,你之所以想要修仙道,是因为云中子的一句仙魔殊途,因此你无法拜云中子为师,无法留在终南山这样一个安稳之地,只好再去魔族流浪。”
“但据忘尘君所言,其实你又并不是那样崇敬云中子,之所以想拜师,只是为了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终南山上,而留在终南山是因为忘尘君你想可以有一个安稳的地方。”
“这个安稳的地方,包括固定的居所,温暖有加又照顾你的人。这样一想,成婚立家自然是最为合适的解除心结的方法。”
“胡说八道,胡乱猜测!你又有什么证据?”
忘尘的脸色随着夕颜的言语渐渐变得灰白,“腾”地站起来,争辩怒道。
然而,忘尘却知道就在刚刚的某一刻,他似乎真的感觉到了心底某一处的触动。
如果有一个安稳的所在,是否当初的一切都可以变得更加简单?
“忘尘君,你……”一旁,易湘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本想劝阻,却不料忘尘会恼火至突然转身离去。
忘尘一走,屋内瞬时又冷清不少。
“易湘姐姐,你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是故意惹忘尘君生气的,谁知道他为什么气量这么小,连我说句实话的权利都没有?”
夕颜讪讪避开易湘看向自己的目光,恨不得自己瞬间变成透明人。
易湘摇摇头:“夕颜,我并不是想要责怪你惹怒忘尘君,而是想问你若是果真如你所说,忘尘君想要解开他的执念,就只是需要找一个女子结为夫妻便可吗?”
在易湘看来,忘尘君方才的离开并不像是恼怒,反而更像是被人拆穿后的惧意。
自易湘认识忘尘君以来,他一向沉稳雍和,少有恼火之时。即便是偶然被人惹恼,也必定当面报仇,绝不拖延。
可对于夕颜所言,忘尘君却只是匆匆逃开,可知其中理由远不是“恼怒”二字可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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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是随便找个人成婚这样简单了!”夕颜同样惊讶于易湘的想法。
“忘尘君需要的是安稳,又不是一个新娘!我所说的成婚是要忘尘君和嫁给他的那个人两情相悦,只有忘尘君的新娘同样关心爱护忘尘君,他们才算是成婚呀!”
“若是随便找一个人嫁娶,连婚姻双方都是一对怨偶,又焉能让忘尘君心中安稳呢?”
易湘闻言,默默愣滞了许久,因着夕颜的几句话不由又想起自己如今的情势。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真的如夕颜所说,嫁给一个随随便便的人了。
幸好,如今她还是回来了,哪怕终究换得的还是一场心碎,至少她还对得起自己。
“夕颜,我渴了,陪我去喝回酒吧!”
蓦然,易湘看向了夕颜,媚眼如丝,温柔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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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迫西山,夕阳西下,橘红色的落霞映满了整片天空。
忘尘还是回到了湘苑,一言不发,只是静默地倚靠在门窗边,看着屋中人的剪影,有些失神。
“忘尘君,你觉得你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
“求一个安稳所在,不再忍受颠沛流离之苦。”
忘尘想起白日里的一幕幕,心底执拗了多年的念头似乎也终于有了答案。
仙魔自古殊途,却也终将同样归于尘垔。既然如此,修魔修仙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年云中子因此不肯收留,可他依然安安稳稳活到了如今,这些可笑所谓的“执念”又何必要一直耿耿于怀呢?
只是……忘尘素白的衣袖起落,指尖轻轻地扫过窗面上的那一抹活泼剪影。
或许,他真正的执念是真的如她所说,想要一处安稳的家,一个安稳的人。
而这个人如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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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的一声,湘苑的门猛地被打开了,自屋内冲出了两道艳丽微醺的身影,旋风一般双双点脚飞上了屋檐。
“我,易湘!”
“我,夕颜!”
“我们二人今日共同在这晚阳下起誓,我们二人从此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求有生之年知己之心永不更改,永不分离!”
一阵女子的清脆重声响亮在晚霞余辉之下,义结金兰之音飘荡在空中,久久不散。
屋檐上的二人双双掂着酒壶,相视一笑,喜不自胜。
忘尘仰头看去,心中触动,不觉间嘴角溢出一抹无奈又欣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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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上,夕颜与易湘晃晃悠悠,彼此搀扶着坐了下。
易湘拿着手中的酒,目光远眺,望着湘苑南面的一座府邸,渐渐凝了神,回过头来时,复又闷闷地灌下了一口凉酒。
“其实,我心里还是喜欢他的。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夕颜,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争气啊?”易湘红着脸,醉着酒倚靠在了夕颜的肩头。
“嗯,真不争气!”
夕颜迷迷糊糊地笑着:“世间男人千千万,何必单恋一棵草?易湘姐姐,你看看我们忘尘君,他也不错啊!”
易湘哈哈一笑,掩面无言,再说话时,已是泪眼婆娑。
“我自那时遇见江逸寒,一心一意便都交托给了他。忘尘君是恩,他却是情。”
“夕颜,恩是可以还尽的,但情却是绵绵无期的。”
“江逸寒注定是我的劫数罢了。”说着易湘又含着泪仰头灌下了自己一大口苦酒,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一切都变得好一些。
夕颜看着她的模样,联想起方才易湘在屋中的讲述,仿佛也同易湘一起经历过一番一样,心口处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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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喝酒?自然好啊!易湘姐姐,你不知道,我最近可稀罕这美酒了!不知道易湘姐姐这里有什么美酒啊?”
夕颜兴高采烈地应下了易湘的邀请,还端着茶杯的左手已然是蠢蠢欲动。
易湘莞颜一笑:“夕颜别着急,我这酒可是偷偷藏了百余年,保证醇香可口!”
说话间,易湘便从床案下搬出了五坛珍泉佳酿,甫一开坛,酒香便破坛而出,溢满了整座房屋,充斥在鼻腔内,醇美无比。
美酒当前,不饮何为?
须臾之间,二人已是酒过三巡,微微醉熏。
易湘常年饮酒,纵使珍酒性烈,也不过些许迷糊,倒是不怕,只可惜夕颜已是喝得东倒西歪,步履散乱。
“易湘姐姐,你是不是心里不开心啊?”
夕颜伏在桌子上,偏仰着头看向易湘,迷蒙的眼中似乎还存留着一分清明。
“我?”易湘倚在乱倒的酒坛旁,微微沉头看向夕颜,轻哧一笑:“怎么会?我为什么要心里不开心?这酒这么醉人,我喝得多开心。”
“可开心的人又为什么要借酒浇愁呢?”夕颜被喉间一口酒辣得眯了眯眼。
“明明易湘姐姐就和忘尘君一样不开心,你们都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易湘姐姐你看,”夕颜使力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手腕处一道可怕恐怖的伤痕穿过了整个手腕,易湘难以想象这受伤时要承受多大的痛楚。
“这是哪个混蛋做的?夕颜你告诉我,我去给你报仇!”
易湘看着那伤,心疼不已。
夕颜这个丫头,是她一眼看到就格外喜欢,就想要当成妹妹来待的人,怎么能容得别人这样欺负!
夕颜委屈地瘪了瘪嘴,说着话眼睛里豆大般的泪珠便不自觉滚了出来。
“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兮泽武帝!他把我关进了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还用水泡我,拿刀扎我,用仙法折磨我……”
夕颜眯着眼,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易湘的衣袖,身上一阵颤栗,仿佛是又回到了那座兮泽宫的暗牢内,害怕地蜷缩着身体,素颜粉黛的小脸上泪痕斑驳:“易湘姐姐,我好疼,疼得受不了。”
易湘安抚着怀中的人,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这样的安抚已是习以为常。
“夕颜乖,现在已经没事了。”易湘说着,心中却已经打算起如何去替夕颜向兮泽武帝复仇。
“夕颜,你最后是怎样逃出来的?也是忘尘君救了你吗?”易湘试图转移夕颜的注意力,不愿让她再沉溺在痛苦的回忆里。
夕颜闻言果然回了神,摇了摇头,应道:“不是忘尘君,是冥王大人,是他救我出来的。”
“他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他的怀里好暖和。”夕颜笑得欢喜,瞬时间收敛了方才的畏惧和害怕。
“你……是喜欢这位冥王大人?”易湘看着夕颜的模样,踟蹰着试探问道。
“嗯,喜欢!”夕颜奋力地点点头,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模样。
“易湘姐姐,你也有喜欢的人对吗?是今天早晨那个和你吵架的人吗?”夕颜好奇问道,复又撇了撇嘴:“那个人他欺负你,你别喜欢他。”
“不喜欢他?我也很想啊!”
易湘又想起了今早见到过的江逸寒,心头泛着微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