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闻言哑然,夕颜坦率且直白的关心让他猝不及防,又显得束手无策。
“我自是知晓仙魔殊途,魔者修仙道是违逆天命而行。可仙道亦是我心中最大的执念,你们应该知道执念在修行的过程中意味着什么?”
忘尘顿了顿,看向夕颜和易湘二人。
“修道者,无论仙魔妖,一旦心中有了难以打破的执念,修行便会变得困难重重。除非打破执念,否则势必最终会被执念吞噬,或疯或死。”
“所以,我必须修仙道。”忘尘坚定道。
“原来如此。”易湘释然般点头。
“可是,忘尘君如今这般追求仙道,不还是因为你心中的执念吗?执念未破,即便幸运地修成了仙道,最终还是会被反噬的啊!”
夕颜皱着眉头,疑惑不解。
“所以,忘尘君,你现在要做的根本不是以魔族的身份去修仙道,而是坦然地接受你魔族的身份,以魔族之身修魔族之道,放弃所谓魔者修仙道的传说,不是吗?”
夕颜的话说完,屋内一阵寂静。
良久,忘尘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迟迟犹豫着开口道:“这……我还未曾考虑过。”
“身在其中,忘尘君当然会顾虑不周。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嘛!”
夕颜笑着继续分析。
“忘尘君如今若想要自救,势必要放弃修炼仙道的荒谬想法。世间凡事皆有因果,忘尘君若想打破其果,势必要了解其因。”
“故而夕颜仍是想问,忘尘君因何想要修炼仙道呢?”
因何妄想修炼仙道?忘尘抬眸,略显茫然的目光渐渐清晰,又回到了当初幼年弱小无依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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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凛冬,魔界森然凄冷的北风吹倒了大片树木,枝桠倒塌,凌乱不堪。
忘尘正是幼体时期,却在这样的时节里被一众身高体壮的魔族群殴羞。辱至气息奄奄,然后被他们像垃圾一样随意地丢在了冰天雪地的魔界乱葬岗。
时日已久,忘尘已然忘记了那时自己是为了什么样的小事得罪了那些人高马大的魔族,或者是抢了他们的一只猎物,又或许是不小心弄脏了他们的衣服。
忘尘倒在皑皑白骨堆积如山的乱葬岗,意识昏迷地瑟缩着弱小的身子,全世界都是昏暗无光的。
忘尘以为,等待自己的只会是死亡。
再睁开眼时,忘尘躺在了一个温暖的山洞中。虽然是山洞,但其中的装饰器皿皆是不同寻常,不仅如此,整个山洞还被人精心打理的井井有条。
忘尘翻身跳下了床,谨慎地打量着四周,缓缓走到了洞口。
那洞口的上方写着疾风劲骨的三个大字“玉柱洞”。世人皆知,终南山玉柱洞乃是云中子的隐居避世之所,尚且年幼的忘尘疑惑自己为何来到了此处。
“你醒了?一起过来喝点暖汤吧。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可是差点被冻成了个小冰块呢!”
忘尘转身看去,只见洞口不远处走来了两个白衣小仙者,一男一女。
男孩面容平和,微笑地看着身旁的女子。女孩眉间一点朱砂,端着长形食案,食案上放着几碗热气腾腾的鲜美肉汤,一双碧蓝的眼眸看向自己,笑意盈盈。
忘尘被女孩拉回了玉柱洞内,虽然心中胆怯,却不敢开口询问,端着那碗温暖鲜美的肉汤,一动不动,可一双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打量着身旁的二人。
“放心,我们不想害你,否则也不会把你从魔族那里救回来了。”男孩似乎是再受不了忘尘打量的目光,开了口解释道。
“你们是谁?我们素不相识,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忘尘抿了一口肉汤,味道很是不错。
“救人不需要理由,这是师父教我们的。”女孩的声音如秋雨点点滴滴打落在秋叶上一般清朗。
“我们的师父可厉害了!你必定知道他的名号——云中子。”女孩格外骄傲地扬起了头。
“我们是他的弟子,我叫笙笙,他叫伏冥。”
女孩指了指身边的男孩:“我们师父这次带我们去魔族见魔族的魔君,经过乱葬岗时正巧听到你在呼救,所以师父让我们把你一起带了回来。”
“这些日子师父云游在外,你身寒体虚,暂时先住在这里,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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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救下。”忘尘想起过去的那些旧事,仿佛还历历在目。
可夕颜的关注点却格外不同,听着忘尘所言,夕颜惊问道:“忘尘君,你刚刚说,那个男孩的名字叫伏冥?这……也未必太巧合了,若我不曾记错,这应当是冥王的本名。”
“不是巧合。那个人就是冥王,过去的伏冥,现在的冥王。”
忘尘看着夕颜惊愕的模样,心中竟有些觉得好笑,又玩笑般强调了几分。
夕颜愕然地点点头,自顾自低声嘟囔道:“所以说,我猜的果然没错,忘尘君对冥王大人的感情果然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夕颜仿佛在一瞬之间看穿了一切,看向忘尘的眼中不由自主地多出了一分莫名的敌意。
“即便如此,忘尘君你也不过是被仙者所救,为何又会一番执拗,生了这样奇怪的执念呢?”
易湘顺势问道,心中也想为忘尘做些什么。
忘尘垂眸,又回想起幼年之时。
“云中子出外游历了三年时间,我同伏冥,笙笙渐渐熟识。他们口中的云中子是一位品德高尚,兼济苍生又为数不多的远古神明。”
“幼时的流离失所让我恐慌畏惧,我本期望云中子可以顾念几分,让我留在终南山上,哪怕只是当一个奴仆,只要能给我一个安稳的地方,我也心甘情愿。”
“可是,那也只能是期望罢了。”
终南山,玉柱洞内。
云中子姿容绝世,仙风道骨,一派安然地坐在上位,双眸微合,对跪伏在地上,苦苦恳求的人无动于衷。
“本尊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我终南山收不得你就是收不得你。你再如此相求,也不过是折损了自己的尊严而已。”
忘尘跪倒在地上良久,心知云中子必定是不肯收留自己,一双幼小的手掌紧握成拳,抬起的眼眸中没有了方才的渴求,只余留下满心的不甘。
“我呆在终南山的这三年,素闻您是达济天下的济世之人,可为何偏偏独我一人,你却不肯留?”
面对眼前小孩子的质问,云中子似乎并不意外,轻飘飘地开口,说出了一句忘尘耿耿于怀,铭记难忘了一生的话。
“因为你是魔,仙魔自古殊途,你修不了我终南山的仙途,不如趁早另谋出路。”
忘尘听完哑然失笑,原来不过是单单一句“仙魔殊途”,就能让人把他们所有的好收回。
“那你等着,终有一日,我一定可以告诉你,即便我是魔,你口中所谓的那些仙途我也照样修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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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中子面前夸完海口,我便径自离开了终南山,前去寻觅属于自己的魔道仙途。”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明白,或许当初云中子所说的是对的,仙魔殊途,身为一个魔族中人,我终究还是难以修成仙途。”
“可这样的执念印在心中太久了,即便云中子也早已在多年前身归尘土,我却已经难以放弃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忘尘的神色渐渐黯然。
他忍不住想,若是当初他不是魔族又或者仙魔并不殊途,他或许也可以留在终南山上,不至于一次又一次的仓皇流离。
“这样说来,除非忘尘君以魔族之身修成仙道,否则便没有了破解之法?”易湘轻叹一句,忧心烈烈。
“有的。”
夕颜闻声,忽然打岔道。
“易湘姐姐,我刚才解释过了。其实忘尘君如今最重要的不是修成仙道,而是如何放弃修成仙道。”
“夕颜,你不懂。执念一旦生下,根本不想你所想象的那样可以轻易放弃,哪怕再荒诞无稽,也是一样。”
易湘反驳道。执念一词,言易行难,她最是知晓。
“相比于放弃心中执念,或许还不如帮助忘尘君修成仙道更为可行。”
夕颜闻言无奈又不满地耷拉下眼皮,垂眸看向了自己的茶杯,似是百无聊赖般地摩挲赏玩。
忘尘见夕颜神色有异,开口遂道:“湘君,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不妨听听这只小呼噜猫儿的看法。”
忘尘看着夕颜垂头丧气的模样嘴角轻勾,微微一笑道:“虽然她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但说不定碰巧就有什么傻主意可以解开我的执念呢?”
这话说的极为敷衍,忘尘其实也并不觉得夕颜能够打开他的心结与执念,不过有时看着小呼噜猫儿不开心的样子,总是觉得有些刺眼。
夕颜懒懒地抬眸看像忘尘,一双眉眼如画,星眸微举,不染纤尘。忘尘笑眼看去,正直直地落在清眸之内,不觉竟有一时慌乱失神。
“其实,我觉得忘尘君想要放弃执念很简单呐。”
“简单?”身侧易湘抿嘴无言,淡漠之中又觉好笑。
夕颜点点头:“若忘尘君想要放下执念,只要婚娶成家便可以了。”
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说法,易湘口中的茶险些喷了出来。
“夕颜你让忘尘君成婚?”易湘不由笑出了声。
一旁的忘尘亦是脸色铁青。
“且不说忘尘君想不想成婚,即便是想,夕颜又为何能信誓旦旦地说成婚便可以解开忘尘君的心结呢?”易湘道。
夕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并对易湘和忘尘的智商表示深深的不幸。
“忘尘君,你觉得你自己的执念是什么?”夕颜看向忘尘,问着一个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
忘尘单手撑在桌上,合起双目,揉了揉自己因为忧愁而紧皱的眉首,漫不经心道:“自然是妄想以魔身修成仙道。”
夕颜摇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忘尘君的执念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以魔身修成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