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高耸,挡住了宫外的风景,也遮蔽了深宫的人心。
宫九黎率兵谋反,杀进皇宫。
他没有穿战衣,反倒又穿上了那日初遇的红衣,简雅又浓艳,妩媚又宁和。
怎样开始,如何结束。今日以后,他与她再无瓜葛牵扯了……
妖姌,终于可以在一个没有他的未来里好好的生活。
九黎宫中,妖姌静静的等着来人。
皇宫里不会有人阻止宫九黎,这是妖姌吩咐的。
她不想让当初惨烈的场景重现了,祁玥蓟放过了凤梧国百姓,她也不想再伤人害命,毕竟她亏欠祁玥蓟。
这是她的弥补。
“侯爷,玥妃娘娘请您一人去九黎宫坐坐。”夕颜站在宫九黎面前,厌恶之态甚是明显。
这个宫九黎长得的确好看,可夕颜讨厌这样的男子。
明明心有所属,何必要同意去招惹妖姌?既然已经同妖姌在一处,又为何不好好的对待妖姌?
“走吧,我想见见她。”
想最后再看看她。
夕颜走宫九黎前引路,一路匆匆无语,直到来到九黎宫门前。
夕颜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拦住宫九黎,道:“宫九黎,妖姌是个闷罐子,她喜欢把所有事情闷在心里。今日我只想替她问你,你可曾真心喜欢过她?”
宫九黎知道夕颜,冥界守护忘川河的彼岸花,如今是妖姌最信任的人。
宫九黎点点头,没有说话,避过夕颜,走进了九黎宫。
妖姌还在等他……
妖姌端坐在五屏式黄地填漆云龙椅上,昨夜飘雪,天寒地冻,妖姌罩了件鎏红刻丝灰鼠披风,冷气消了不少。
宫九黎缓步而来,一如当初。
妖姌就像一个被勾走魂魄的人,愣愣的看着他走向自己。
为什么要穿着这一身衣裳?妖姌的心泛起疼。
为何连最后都不肯放过她?仗着她的喜欢,肆无忌惮地伤她。难道她流泪,他就会更加欢喜吗?
“玥妃娘娘,我来了。”
妖姌看着宫九黎此时的模样,默默走到他的身边,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他身上。
那披风是按妖姌此时的身形做的,对她而言,正合适。可穿在宫九黎一个男人身上,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妖姌不在意这些。
“穿着这个吧,里头那件衣裳不适合你这种人。”忍下心头酸涩的感觉,妖姌开口解释道。
“那年,我穿着这一袭红衣,你告诉天下人,你心悦我。如今却要这样无情吗?”宫九黎依然在笑,勾起的嘴角,尽然是对自己的嘲讽。
“宫九黎,我从未强求过你。”
妖姌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爱上他,放下他,都已让妖姌累得无法喘息。
大殿里一时宁静得没了声息。
“宫莫离和祁玥蓟都在我的手中,他们的生死,你来选择。”沉默被妖姌打破。
“妖姌,我不会选择的。”因为他们,宫九黎统统不在乎。
“这么说的话,宫侯爷是要强抢了?”
妖姌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她动了动身子,一切仿佛又恢复了风轻云淡。
“难道这不是你算计好的吗?选择救祁玥蓟,我对不起自己;选择救宫莫离,我对不起龙御。只有……杀了你,才是最好的选择……”宫九黎的话生冷绝情,在旁人看来,过分理智。
“够了,别说了!”
妖姌听着宫九黎自私的话,心止不住的绞痛。
有些人,哪怕为了躲开他的利剑,你已经穿上了十层铠甲,却还是注定要败给了他。
“宫九黎,你对得起龙御,你对得起宫莫离,你对得起天下人!可你对得起我吗?”妖姌嘲宫九黎吼道。
她终还是红了眼眶,泪水打转,却拼了命的不想让那泪落下来。
宫九黎不回答,也无法回答。
对吧?妖姌对不起天下,唯一对得起的只有他一人。可笑的是,他对得起天下人,独独对不起她一个人。
“算了,宫九黎,我早该知道的。半妖怎么可能有心呢?”
妖姌知道宫九黎半妖的身份。龙御国先皇为了让她放弃和宫九黎和亲,将宫九黎的身份秘密告诉了她。
可那时,妖姌哪会在乎这些?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喜欢他,这就够了。
现在,宫九黎,她不要了。
宫九黎尽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但指间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心迹。
半妖的身份是宫九黎最难堪的一面,他以为妖姌并不知晓。
他想这样,即便他在妖姌心里是一个坏人,至少还是完美的人。
如今呢?她知道了自己半妖的身份,一定是非常嫌弃的吧?
宫九黎颔首低眉,就像被人抽光了所有气力一样,同妖姌一般,宛若垂暮之年的老人,没了精神。
她要他痛苦,现在做到了。
妖姌这般想着,嘴角勾出一个大大的弧度,却像是一个正在表演的小丑,演绎出夸张彻底的欢笑,在心底里却只有悠长寂寞的孤独。
“你看看,我们都一样,可悲的彻底。”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半妖的?”
宫九黎的声线有一丝颤抖。
“自然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父皇偏爱你,为了不将你推出来和亲,可谓费尽心机,此事便是他告诉我的。”
“妖姌……你可否最后听我解释一次?”
妖姌还来不及回答,便见一人从殿外冲了进来。
*
“九黎哥哥,杀了她!”
突兀的声音响起,宫莫离冲进了殿内。
说话间,她已经跑到了宫九黎身边,拔出他腰际的佩剑,癫狂地向一旁的妖姌跃去。
妖姌虽然是用着璇希儿的身体,但到底还是保留了前世的记忆,身子一转,避开了宫莫离似疾风而来的利刃。
与此同时。
“妖姌,小心!”宫九黎阻挡不及,目光紧追着妖姌,飞越到她的身边,搂她入怀,以身相护,随着她的动作,心有灵犀一般,旋转到了一边。
那件红色披风被凌厉的锋刃削去了一角。不过,幸好,他们都没事。
宫九黎看着那个又毫无理智,不顾一切又冲向两人的宫莫离,心中不知是应该失望还是应该痛苦。
曾经给予他温暖的女子,最后却都毁在了他手里。
宫莫离要为妃,他帮;宫莫离要成后,他依;宫莫离要权位,他许……最后,他的纵容却让宫莫离变成了现在狠毒的模样。
那剑锋划破空气,铮铮作响。
宫九黎伸手使力接过剑刃,一时间,掌心翻出了滴滴血珠。如同不知疼痛一般,宫九黎迅速翻转手掌,将剑收回了自己手中。
妖姌浅浅的笑起来。
他,总归还是在乎的。够了。
妖姌从宫九黎的怀抱中挣开,拔出发间的银钗,趁混乱之际,刺中了宫莫离的心口。
宫莫离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心口的那只钗,死不瞑目。
“唔……”
只听一声闷哼,剑入肉身,妖姌身后,宫九黎手中的血剑已然直直的插进了她的心脏。
妖姌清澈的眼眸在一瞬间浸漫了泪水。
“好疼……”妖姌轻呼,气息微薄,仿佛平常女儿家的侬声细语,令人心疼。
妖姌看着那个平淡如水一般熟悉又陌生的人,默默请求。
“可不可以再最后抱抱我?就最后……再让我任性这一次。”
妖姌一生从不相信神明,直到遇见宫九黎。
她有时总会忍不住地想——或许,宫九黎就是上天专门赐下来,用来降服她的。不然,这一切怎么说的过去呢?
宫九黎拥妖姌入怀,拂去她眼角不断滑下的泪滴。
这大概是他最后能感触她存在的机会了吧?
怀中的妖姌如新月生晕般的脸颊此刻已满是泪痕,梨花带雨的美人姿态更让人念之不忘,可妖姌的心却无知无觉。
她诧异的看向那把没入身体的剑,还以为这一次不会再疼了,结果却如人撞了南墙一般,愈加痛苦。
宫九黎紧紧地抱着她,可他深情望着妖姌的模样只让妖姌感到悲苦。
妖姌忽然后悔。当初她牺牲自己的冥魂,威胁夕颜,以永生永灭的结局换这一次机会,何必呢?
到最后,她不是一样又一次死在了他的剑下……
人之将死,妖姌已经不愿强求,心底原本最后的火光彻底熄灭了。
这一回,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离开了。
“妖姌,倘若有来世,你一定要记得我,恨我也罢,厌我也好,你一定不要就这么忘记我……”
妖姌已经没有力气听清楚他说的话了,更没有力气推开他,她有些累了。
慢慢地,她又和前世一样,整个世界里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好疼,好累,妖姌很想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一会儿而已。
怀中的人没了气息的一瞬,宫九黎的停下了拭泪的双手,不知在何时,他的眼角淌下了一滴泪。
陛下,妖姌,一直忘了告诉你一句话。
——我爱你。
*
九黎宫外,祁玥蓟匆匆赶来,只见到殿中无力地依靠在宫九黎怀中的璇希儿的尸体,那昭示妖姌又一次离开了他。
祁玥蓟顿时觉得失去了一切力量,踏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了妖姌身边,推开紧抱着她的宫九黎,握起那双已经冰凉的手,静默……
今日从黑暗中醒来时,他是欣喜的。妖姌没有杀了他,她还是一点动心了吧?
抹蜜般的甜,润满祁玥蓟的心田。
可妖姌怎能这样狠心无情?他醒了,她就走了……
那又何苦为难他醒来呢?何苦给他这样一场盛大又美好的空欢喜?
没有知己,没有妖姌,没有所爱,独活已经真的没有了意义。
既如此,何妨黄泉之路,同君共赴?
他褪下妖姌柔腕上的那串银色铃铛,发出了“叮铃叮铃”的脆响。
忽然之间,祁玥蓟哭得像一个孩子一样。
那是秋梦铃,是祁玥蓟用七世安乐换来的。
当初妖姌借尸还魂,他凭借此物知晓。后来妖姌机敏,也凭他对秋梦铃的重视,猜出了他与神秘人的交易,暗中警醒他许多次。
原来,神秘人当初也找到了祁玥蓟,让他以七世安乐换取那串秋梦铃——那是妖姌借尸还魂不可或缺的法器。
“你说你,我都用了我的七世来换了,为什么还是没能留住你呢?”祁玥蓟断断续续的苦笑着,一颗心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