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片刻的愣神后,我才看见站在它身后的两人。
是住在隔壁的村长,还有一个叫钱婆的老妇人,听说是个神棍。
他们着急忙慌地把我扶起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过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俩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凝重:
「你们院里动静太大,我们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沈小雷,他的后脑勺被贴了一张符:
「他这是怎么了?」
村长叹了口气:「他这是被鬼上身了。」
我大为震惊:「鬼上身?!」
村长看着躺在地上的沈小雷:
「看他这样子,已经是第六个晚上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我不明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村长解释道:「鬼要吸食一个人七天的精血才能完全剥夺他的身体,这已经是第六个晚上,如果在明天晚上之前还不把鬼降服的话,你徒弟这条命就没了。」
「鬼?哪来的鬼?」
村长迟疑了一会:
「我们村依山傍水,风水极好,鬼魂一般害不了人。但如果你们刻意招惹了他,那就很容易被上身。」
「你好好想想,你们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事,得罪过什么人?」
我一愣,顿时觉得浑身发凉。
戏台一开,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
得罪了鬼神,是要遭大罪的。
师傅的话犹如惊雷一般在我脑海里炸响,让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从小雷那天中断演出开始,他的行为就一直很怪异。
先是从来没有睡眠恶习的他开始梦游磨牙,体温低的也不像活人,可一到白天他却又像个没事人一样。
但每到晚上,他又会做出那些怪异的举动,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躁动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甚至还有啃咬生肉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
以及窗户外三番四次出现的黑影。
犹豫再三,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村长。
几人的面色都很不好看。
过了许久,村长才叹了口气:
「一定是这样的,我之前也听过这个说法,说是中断了演出就会惹来鬼神不快,他们就会蓄意报复。」
「而且戏台正对着村子北边的荒山,他那天晚上还去了那。那山四面环绕,困住了很多四面八方而来的鬼魂,或许他就是这样才招来脏东西的。」
我有些着急:「那怎么办?就剩下一天时间了。」
那个叫钱婆的老妇人沉吟片刻,又往小雷身上贴了一道符咒:
「那东西叫璎鬼,估计有百年的道行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去投胎,但它也是仗着自己有点本事,才敢这样兴风作浪。」
「它今天已经吸食过这孩子的精血,刚刚也被我们赶跑,今天是断不会再来了。」
「如果想要抓他,就必须等到明天晚上了。」
我犹豫开口:「可照你们所说,明天晚上就是最后一天了……」
钱婆点点头:「是,所以这件事的成败只看明天晚上的情况如何了。」
「我会准备好驱鬼用的东西,你找好唱戏的人,等明晚把那天的戏再唱一出,看看那鬼什么反应,如果它愿意离开,自然万事大吉。」
我有些担心:「如果它不愿意呢?」
钱婆的脸色变了变:「那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6.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晚上。
小院子里站了十几个人,个个头面穿戴整齐,院子里还搭了一个小小的戏台,戏台前摆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插上了几根香。
沈小雷被人架到椅子上,头低垂着,神志不清。
钱婆把他身上的符咒撕掉,朝我们点了点头,示意我们可以开始了。
「咿咿呀呀」的伴奏响起,我们一边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一边观察着沈小雷的反应。
他一直垂着头,身子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只有还未僵硬的身体昭示着他还活着。
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孤零零的唱戏声,还有几阵呼啸而过的阴风,整个村子寂静得可怕。
直到一出戏唱完,案台上的香快要燃尽,沈小雷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让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只留下村长和钱婆。
我们三人站在那,你看我我看你,却迟迟没有等到任何风吹草动,一下子都没了主意。
正想开口说话时,一阵阴风突然吹过,原本还在燃烧的香突然熄灭,直挺挺立着的香灰也断落在地。
钱婆脸色一变,语气很是急迫:「那东西不肯走!」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香案上掠过,香案被打翻掉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那黑影就直挺挺地往沈小雷身上去了。
钱婆眼疾手快,朝沈小雷身上扔出几个铜板,打中了那个家伙,但只能让它吃痛,依旧不能阻止它。
沈小雷浑身开始抽动,手上长出尖利的指甲,双眼也变得猩红,又变成了昨晚那个怪物。
钱婆一看大事不妙,立马咬破手指,把鲜血涂在桃木剑上,嘴里念念有词,四周早已布下的阵法也随之运作了起来。
璎鬼痛苦地嚎叫出声,似乎快要和沈小雷的身体分离。
见这个方法奏效,钱婆更加卖力,法阵的光芒大增,它也被困在阵法中央,不得动弹。
就在我们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璎鬼却突然凭空消失了,只留下符咒燃烧后的灰烬。
阵阵阴风吹来,天上的乌云遮挡住月亮,月光不再倾斜而下,四周变得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我和村长,钱婆三人背靠着背,围成一个圈警惕地盯着四周。
不断有风从我的后脖颈刮过,裹挟着一阵香灰味,时快时慢,简直像是人的吐息。
「桀桀桀」的笑声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根本分辨不出具体方位。
高度的精神紧张下,我甚至能感受到汗水从额头缓缓流到胸口的痕迹。
汗水早已浸湿了手里的符咒,我强装镇定,不断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紧张。
无尽的黑暗里,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我的注意和恐慌。
又过了一会,我的眼睛才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到近处的一些东西。
法阵正中央的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四周的法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隐约间,我感觉到有人在碰我的左手。
扭头一看,我左边只有钱婆,她并没有看我,而是观察着四周。
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可刚一回头,我就看见一张极为可怖的脸。
他的脸上爬满了红色的纹路,眼眶里一片漆黑,嘴角咧向耳后,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尖锐的牙齿。
是璎鬼!
我瞪大了眼睛,心脏剧烈跳动,承受着巨大的恐慌。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得身下一轻,就被人抓住脚不停地拖行。
剧烈的疼痛让我惊呼出声,他的指甲已经陷进我的皮肉,又是一阵刻骨钻心的疼痛。
我奋力挣扎着直起身子,把手里的符咒贴在往那只手上一贴。
好在符咒还有点作用,他吃痛松开了我,我忍着剧痛迅速跑回了村长和钱婆身边。
村长急切地声音从耳边传来:
「你小心些,你也是中断戏曲的人,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我点头,悉心留意着四周的状况。
沈小雷不知何时又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四周只剩一片寂静的风声。
「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耳边传来,我扭头一看,沈小雷已经抓住村长,想要把他拖出院子。
法阵只作用于这个院子,一旦出了院子,村长的性命可就危在旦夕了。
钱婆不知在桃木剑上抹了什么东西,剑身冒出火焰,竟然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举起剑,直刺璎鬼,璎鬼被刺痛,松开了村长。
「我的东西已经快要用完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那怎么办?」
「它道行太高,我打不过它,只能请外援了。」
「外援,哪来的外援?」
「只能靠你了!」
「靠我?我能做什么?!」
「璎鬼这种东西本不应该滞留在人间,它一定是用什么办法躲过了黑白无常的搜寻。」
「我拖延住时间,你去地府里找黑白无常,让他们来把璎鬼收回去!」
「啊?去地府?这地方也是能去的?!」
「来不及了,你现在就去!速去速回,我们撑不了多久!」
钱婆往我身上洒了一些香灰和不知名的液体,又在我脑门上贴了一张符纸,猛地推了我一把:
「你记住,不管有没有找到黑白无常,只要听到三声鸡鸣,就一定要把符纸烧掉赶回来!否则你就回不来了!」
话音落下,我整个人一下子失重,仿佛掉入了万丈深渊。
7.
再次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漆黑。
蚀骨的寒意从四周渗透进身体里,让我不自觉的打冷战。
「叮铃铃。」
一串铃铛声传进耳朵,我寻声望去,看见一只几十人的队伍。
为首的人身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走在队伍前面摇着铃铛,身后一大群人默默的跟着,肢体动作僵硬。
我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跟上去,走在队伍的最末尾。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城门处,为首的人正在接受守卫的盘查。
守卫一路从队首审视到队末,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扫视,我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一滴滴豆大的汗珠从我额头上落下。
守卫嗤笑一声,一脚踹在了我身上:
「从哪来的滚回哪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眼见被识破,我急忙想要求情,口中的话却在看见那守卫的一瞬间全都哽在喉中。
层层坚硬的铠甲下,是一副空壳的骷髅,骨架上还黏连着几寸烂肉,浑身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我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让尖叫声不再宣之于口,短暂的冷静后,我迅速跪下求情:
「鬼差大人,您行行好,放我进去吧,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那鬼差又一脚揣在了我身上:
「这里可是阴曹地府,非死勿入。我还从未见过哪个活人阳寿未尽就急着想进来的。你倒是说说你要干什么?」
我很是着急:
「我徒弟被璎鬼缠身,今天已经是第七晚了,上面的人让我来找黑白无常帮忙,说是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鬼差嗤笑一声:
「黑白无常大人哪是你这种凡人想见就能见的,你还是赶紧回去,别折了阳寿。」
我越来越着急:「你就让我进去吧,再晚点我徒弟的命可就真没了。」
那鬼差盯着我审视良久,叹了口气:
「罢了,你进去吧,小心着点,黑白无常两位大人这时候应该在森罗殿。」
我连忙向他道谢,走进城内。
几经辗转,我来到一个黑色的殿堂外。
门口的守卫见我在此盘桓,便叫住了我。
「诶,那边的,你在那干什么?」
随着他离我越来越近,我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控制住,根本不能动弹。
等他走进,我才看清他的模样。
他长着一个牛头,眼睛的位置已经被挖空,皮肤有些腐烂,里面还有肥大的蛆虫在钻来钻去。
「活人?你来这干什么?」
我哆嗦着腿把前因后果又给他讲了一遍。
他皱起眉头:「大胆!区区凡人怎么能擅闯黑白无常大人的宫殿,你赶紧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是回去了我徒弟的命就没了!」
「你!」
他气极,正要对我动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何事在此喧闹?」
声音传来的一瞬间,我的双腿不自觉的软了下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根本不能动弹。
「黑无常大人,白无常大人。」
身边的牛头恭敬地跪下,向来人行礼。
身后的威压越来越大,我几乎快要没有知觉,只觉得身下一湿,才意识到自己尿了裤子。
「活人?」
来人在身后不远处停下,我身上的威压也减轻了许多。
「阳间的人来这干什么?」
我不顾身下的潮湿,慌忙转过身:
「小人,小人的徒弟被璎鬼缠身,特来此请黑白无常大人帮忙。」
「哦?璎鬼?你是在哪碰上的?」
「回大人,是在上饶市的陈家村遇上的。小人是个唱戏的,去陈家村演出时中断了戏曲,这才被那东西缠上的。」
「只因戏曲中断就被缠上,那鬼物竟然如此嚣张?」
我的汗一滴滴往下冒:「正是,还请二位大人救救小人和小人的徒弟。」
「无咎,我没记错的话,陈家村是你的地盘吧。」
被提起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是。」
「既如此,那我们就随你去一趟陈家村捉拿璎鬼,只不过有一个前提,你们要想办法把那鬼引出来,我们才好捉拿。」
我连忙应下。
「还有,所有的一切必须在三声鸡鸣前处理完,否则我们也无力回天。」
8.
我烧掉身上的符纸,不过转眼间,我就又回到了陈家村的小院子里。
只不过,村长,钱婆以及璎鬼都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鲜血遍布。
天上的乌云遮云蔽日,大地依旧黑沉沉一片。
难道我还是太慢了?他们难道已经……
我颤颤巍巍地走进房间,看见炕上有个黑乎乎的人影。
「钱婆?」
我停住脚步,试探性地询问。
那人没有回应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看清黑影后差点哭喊出声。
钱婆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坐在床边,她背对着我,但头却一百八十度的扭转了过来,正对着我。
她的双眼已经被人挖空,只留下两个黑幽幽的窟窿,七窍流血。
她的双手也反转了过来,放在背后,手上正捧着她那一对眼珠。
而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黑影蹲在那。
从他身上的衣服可以看出,他就是村长。
我大口喘着气,尽力压下内心的恐惧,往墙角走去,轻轻拍了拍村长的肩膀。
没有反应。
我咽了咽口水,把他转了过来。
及时做足了心理准备,我也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村长和钱婆一样被挖去双眼,眼球在他嘴里塞着,他嘴角的弧度和璎鬼如出一辙,正诡异地对我笑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无比绝望。
村长和钱婆都死了,那其他人呢?小雷呢?璎鬼呢?都去哪了呢?
已经是凌晨四点多,很快就要鸡鸣了。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动。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一时间不敢回头。
我记得那个方向,只有村长的尸体。
「咯吱咯吱」的声音不断响起,像是人的关节在活动。
脑袋不受控制地向后转去,村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笑。
我逃一般地跑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
璎鬼上了村长的身!
那小雷呢?
没来得及细想,村长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云层缝隙下透露出的丝丝月光落在他脸上,显得他的脸格外苍白。
「你为什么会在村长身体里,小雷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后,他就突然闪现到我面前。
「你想见他?那我送你去阴曹地府里见他吧!」
我被他扑倒在地,他掐着我的脖子,空洞的眼眶直直地锁定我。
千钧一发之际,我拿起地上已经断开的桃木剑朝他劈了过去。
璎鬼手上的力道一松,我趁机捡回了一条命。
可这只是小伤,这么拖下去,我根本解决不了他,只会落得和村长一样的下场。
璎鬼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凶狠地看着我。
远处,响起了第一声鸡鸣。
我瞬间慌了神,手里的桃木剑差点掉落在地上。
黑白无常呢?
他们不是说会来解决这件事吗?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现?
胸膛剧烈起伏,我看着眼前的璎鬼,做好了殊死一斗的准备。
他朝我扑了过来,手里半截桃木剑被打落在地,他的双手已经捏上了我的脖颈。
窒息的感觉充斥着大脑,脖颈上的痛楚让我无法思考,我觉得我快要死掉了……
第二声鸡鸣响起,黑白无常还不来……
意识即将消失的前一秒,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黑无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孽障,还不快束手就擒!」
璎鬼大惊失色,慌忙着想要逃走。
可黑无常一挥袖,他就从村长的身体里被抽离了出来,进了黑无常手中。
整个世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紧随而来的,是第三声鸡鸣。
天亮了……
我挣扎着爬起身,院子里空无一人,黑白无常也不见了踪影,只有村长的尸体倒在我旁边。
天上的乌云纷纷散去,熹微的晨光落在我身上。
一切都结束了……
9.
我们在村子北边的荒山上找到了沈小雷。
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但他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体质也差了很多。
村长和钱婆死了,村里人给他们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
听说前世枉死的人,下一世会投一个好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黑白无常带走了璎鬼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没人来料理这事后的满地狼籍。
戏班把所有的钱款都退了回去,也按照约定给村民唱了一出戏。
看戏的人虽然多了,但我们心里依旧空落落的。
走的那天,我远远的看了这个小村庄一眼。
明媚的阳光洒满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俨然一副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或许,这里以后永远都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