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东宫血流成河,一路过来,几乎全是尸体和鲜血。
我看见了我的阿娘他们。
皇上被一个陌生的男子踩在脚底下,陌生男子一挥刀,鲜血溅出,洒了一地。
我的阿娘好像看见我了,她朝我挥手,让我过去。
沈温松开了我的手,我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他们脸上都有血,我拿出帕子,仔细地替我的阿娘和父兄擦脸。
为什么却擦不干净呢。
他们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我,明明他们已经安全,可我却依然恐慌。
“安安,别哭。”
阿娘再次温柔地笑了起来,替我拭干脸上的眼泪。
父兄笑着拍我的肩:“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哭哭啼啼的。”
我摇头:“我不哭,我才没有哭呢。”
阿娘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向沈温走去。
她将我的手放到沈温手里时,我突然更加恐慌起来。
我不想松开阿娘的手,阿娘挣脱不开,叹了口气,主动抱住了我。
阿娘的怀抱,真的和我想的一样暖和。
父兄他们也凑上来,一个一个抱住了我。
最后的时候,阿娘一边将我的手用力扯开,一边对我絮絮叨叨嘱咐:“喜欢吃桃花酥到时候就让沈温给你做。”
“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了。”
“以后过生辰,要让沈温给你好好过。”
“到时候可别又一个人偷偷哭鼻子。”
“不开心了要说出来啊。”
……
他们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絮絮叨叨些什么。
我的手被扯开的一瞬间,我听见阿娘说:“沈温,遮住她的眼睛。”
我被沈温抱在怀里,眼前一片黑暗,我想死命地抓住什么,却抓了一场空,我只能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喊:“阿娘,阿兄,阿爹,你们要干嘛,我们还要一起……一起吃饭……你们干什么……”
“傻孩子。”
阿娘又像之前那样温温柔柔地开口:“我们不是什么好家人,不用记得我们。”
“就是可惜,我又要害你没有家了。”
她又说:“盛安,我给你唱首歌吧。”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安安,妈妈永远爱你。”
温热的血液洒在我脸上时,我只觉得全身血液冰凉。
他们离我很远,可我就是觉得有血烫得我心尖发颤。
我在沈温怀里尖叫:
“阿娘!!!!”
“阿爹!!兄长!!!”
我感到五脏六腑被拉扯,到最后,我居然生生吐出一口血。
15
我醒来时,在一所我不知道的住宅处。
沈温在旁边喂我药,我拉住他袖子,问他:“我阿娘他们呢?”
他回避我的视线,我又执着地问:“我阿娘他们呢?”
他还是不应,我打翻他手中的药,失声尖叫:“我问你,我阿娘他们呢?!”
“他们已经下葬了。”
门口有人进来,是那天那个陌生的男子,现在,他是皇帝。
他走到我面前,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盛安,你自由了。”
我……自由了?
我想着,笑出了声,笑着笑着我又哭了:“我为什么不死?”
我靠在床栏,眼神空洞呢喃:“为什么我不死呢?”
皇上已经离开,沈温又给我端来一碗药,在我要生气时将药一放,语气很重:“夫人她们的死,就是为了你活,你现在死,谁让他们活?你让他们白死吗?”
为了我,好一个为了我。
十多年对我不闻不问,对我冷眼相待,现在你告诉我,他们为我而死。
“你不是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吗?”
他将一个包袱丢在我面前。
我一时间有些不想打开,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既定的事实。
只是我不愿意相信。
我颤抖着手,摸到了一个硬物,是一个录音机。
“我会活着。”
16
我病好后,沈温带我来到了一个山庄,有我想要的所有东西。
他说,这是阿娘他们给我留的东西。
那日,我听完了录音机的内容,歌还是那首歌,却多了很多话。
“安安,妈妈永远爱你。”
“你要勇敢,要坚强自信。”
“只可惜,这一次,我还是没能给你一个家。”
各种话语在录音机里,我的妈妈,从上一世开始就陪着我,只是我看不见她。
她附身到过阿钱身上一段时间,在那一段时间里,她尽量和我成为朋友。
那段时间,她听着我说我的妈妈,说我的痛苦,说我成长的点滴,她一定在心疼我吧。
后来,我因为某些原因来到这个世界,她也随我来到这一世,再次在这个世界里,成为我的阿娘。
却因为皇上害怕预言,怕我出够风头被皇帝猜忌,又怕他们对我太好被皇帝诬陷。
她开始以为我不是胎穿,却发现我一岁就能讲出完整的话,从而知道我的身份。
她欣喜,却又害怕。
她开始对我不好,让所有人知道她讨厌我,却又在偷偷对我好。
那日上学,她就是对我说的,她并未认错人。
她第一次当妈妈,不会对人好。
她在最后对我说,安安啊,以后许愿,要多许几个跟自己有关的愿望,不然,她不好为我实现愿望。
沈温也告诉我,他在路途上被阿娘救下,从而欠阿娘一个人情。
我入宫前一晚,阿娘找到他,希望用掉这个人情,当时他以为是要干什么大事,却发现阿娘只是让他来陪我。
那个晚上,他不确定地问,确定要用这个来用掉人情吗?难道不用在更珍贵的地方?
他告诉我,他永远记得那天晚上阿娘在月光下笑得温柔
“她就是我的珍宝,一辈子的珍宝。”
那宫里也是她布置的,她与皇帝商量,只要我入宫,就不对我动手。
皇帝表面应允,却私底下筹备掰倒盛家,而我,也本来岌岌可危。
无奈之下,盛府与灵王合作,送灵王登基为帝,只有一个要求,请求为帝之后放过我。
本来他们也可以活下来,可弑君这样的罪名,不能留在灵王身上,而盛家功高盖主,理应给个交代。
我垂下眼,眼泪似乎哭干了,也哭不出来了。
我想,小胖骗我,生日许的愿望一点也不准确,不然为什么我许的愿望只实现了最后一个无关紧要的。
我去问沈温,沈温摸我的头,告诉我:“也许能实现愿望的不是神明,而是爱。”
我的阿娘,她不仅是我的阿娘,也是我的阿钱,更是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她会做我的朋友,却不太会做我的妈妈。
她见过小胖妈妈对小胖严厉,她以为严厉是妈妈的代表,所以她对我严厉;她见过阿钱的妈妈对她打骂,她认为打骂是妈妈的代表,所以她对我动手;但她也见过别人妈妈对别人好,给别人送糖,所以她也给我送桃花酥,她希望我开心。
再后来,她知道有些不对的时候,她又只能对我假装做个坏妈妈的时候对我好。
她为我取字“祎”,告诉我,我就是一块美玉,告诉我,我有多招人喜欢。
她学着做一个妈妈,因为她也没有妈妈。
她笨拙的学,笨拙的在爱我。
只是我知道的太晚了。
我抱着录音机,想。
我的妈妈,果然是最好的妈妈,她给我的,不是一点点爱,而是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