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离开宫,去这么远的地方。
自我有记忆以来,去过最远的便是外祖家。
外祖父有一双温柔干燥的手,他会牵着我,在苏家里闲逛,告诉我这样的布局,他用了什么样的心思,是怎么被外祖母夸奖。
我看得出来,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人之间是有真情在的。
我在宫中的宴会上见过许多对夫妻,很少有这样,满眼都是对方的夫妻,他们大多都是貌合神离,我一度以为,我大概也是这样了。
直到这次,我随着母后……现在应该称她为母亲大人,还有陈先生,我的父亲一起,去了锦州。
锦州城不大,是一个富饶的小城,但是南北通商的要地。
学堂中,夫子曾经说过锦州乃是盛国通商要地,是经济命脉,所以,在附近屯兵十万,就是担心这里鱼龙混杂,会出现什么变故。
一路上我都忍着没有问,这位云姑姑到底何许人也,很值得母后亲自跑一趟。
临近锦州城,我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母亲我们千里迢迢来这里,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我猜想此地地理位置特殊,或许母后想过来亲眼看看,体察民情也说不定。
母后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道:“你云姑姑对我而言很重要,他不愿回到京城,所以便只能我来看看她,更何况她生了个妹妹,我是要带回去的。”
母亲的话,我有些听不懂。
但我好像又明白了些什么,于是问道:“那妹妹是给母亲做女儿?还是给我做媳妇。”
“自然是给母亲做女儿,你要当她是你的亲妹妹。”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说道:“你云姑姑活不长了,你二舅舅多半不会照顾孩子。”
母亲说这个话时表情十分淡然,似乎并没有好友离去时的伤怀,又让我看不懂了。
不过母亲从小的教导便是,多看多想,想不明白的事情多观察一些时候,总能看懂一些。
我们到了一间客栈,客栈的门匾有些旧了,但依稀可见上面写的是同福客栈。
笔锋凌厉,带着杀伐之气。
题字的人定然气势不凡。
进了大堂并不见其他客人,只有一桌坐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我看着有些眼熟,仔细再看过去,竟然觉着这人的背与大舅舅的有些相似。
我惊疑不定地抬头看着母亲,母亲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父亲拍了拍母亲的手,示意她不要太生气。
母亲便瞪了一眼父亲。
以前在宫里,那时父亲还只能当做我的夫子,偶尔我背不出策论,或者说些离经叛道的话来,母亲总会拿戒尺打我。
陈夫子便在旁边温柔相劝,最后怒火总会落到夫子身上。
小时候我并不太懂,后来渐渐长大。
母亲知我早慧,便旁敲侧击地问我觉得夫子如何?
我当时知道是母亲一个人在生活中有些寂寞,想让夫子做她的入幕之宾,并不觉有什么背德的,只是很欣慰。
向来我便觉得,这世间的人以权力马首是瞻,从来不应该分男女,只能分手段。
父皇略逊一筹,他输了,失去了所有的权利,便合该被母后踩在脚底下。
所以母后也应该有充盈自己后宫的权利。
我当时洋洋得意将这些说给了其他人听,却被指责,我不懂纲常伦理。
可我不懂,身为男子的父皇可以拥有很多个女人,为何身为女子的母亲,不能拥有很多个男人。
我觉得,这是不对的,但我无法引经据典去反驳那些人。
于是,我想了想,只能暗自下定决心,在日后一定要将盛国的律法改写,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一样能做,这才公平。
后来,我有了自己第一股势力,让他们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陈澜之的生平,查到后来,竟然查到了自己身上。
也就是那时,我在隐约间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确实是慌乱过一阵,但很快就平复下,谁若敢拿这件事情说事,杀了便是。
听着我们这边的响动,被坐着的那人转过身来,再看见母亲和父亲双手交叠时,他忍不住蹙了一下眉。
母后即刻炸了毛,破口大骂:“你这是什么表情,竟然敢嫌弃我?”
“你自己当年做的那些破事儿,自己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竟然有脸嫌弃我?”
我知道,无法让陈先生光明正大地做我父亲,是母亲心中的一根刺,所以,她才会如此生气。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生那么大的气是有原因的。
我这几个舅舅,连同躺在皇宫生死不知的那一位,都不是个东西。
“青青,今日我不想同你吵架。”
大舅轻声说道:“我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我自然清楚,可是,你不该当着自己孩子的面做这些事情。”
母亲是真的生气了,父亲死命地拦着,她都还要上山去。
父亲最后低声说道:“他也是可怜,你就别过去了,云儿到现在都不肯见他一面,就算见了面,一句话不说,人活到他这份上……实在是可怜。”
母亲听了他这话,才渐渐地冷静下来,找了一张桌子,离大舅远远的。
大舅却拎着酒壶猛灌了一口,整个人都散发着酒气,冲着我们过来了。
他当是听到了,父亲刚刚说的话,却浑不在意,只是嘟嘟囔囔地说道:“今日我来就是想问他一句,为何他选了老二不选我,我和老二有什么区别?”
大舅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我们面前,抓着母后的手摇晃个不停,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一直没想明白。”
母后冷着一张脸,使劲儿地抽动着,自己的手,手被捏红了,都没能抽出来。
父亲皱着眉,抬手卸了大舅的两个手腕,只听见咔嚓一声,他的手便没了力气。
我惊讶地看着他,张口便道:“父亲,原来你还懂武,这……这招厉害,若有时间请父亲教我。”
大舅原是喝醉了,父亲只是轻轻一推,他便躺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
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他们当年的纠葛,对他也生不起半点同情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