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使者渡江来,万里风烟一道开。王气有时还自息,圣恩无处不昭回。信知海内归明主,亦喜江南有俊才。归去诚心烦为说,春风先到凤凰台。
——元顺帝 《答明主》
大元皇室和重臣们仓皇北逃,如惊弓之鸟,连山峰塌方都以为是明军到来。奇皇后完全对得起她的姓氏,总有和凡人不一样的见识。
北逃途中,奇皇后几次来找太子,要他派兵顺道攻打高丽,为她的家族报仇。太子终于为自己的自私自利找到了理由,正是有了这样的母亲,多么的出人意表啊,明军攻破了都城,大家都胆战心惊要北逃,母亲还有心思去打高丽,报她的私仇!
八月十五日,顺帝一行终于抵达上都。
到了上都后,顺帝出人意料的是有了重新振作的姿态,他多次召见群臣,询恢复之计,哈剌章请求顺帝命王保保入援,共图兴复大业。顺帝同意了,并派太子屯兵于红罗山,待王保保的大军一到,可互为犄角,伺机收复大都。
明朝也在争取王保保,特意派了曾在元廷做过尚书的九住前去冀宁招抚,但王保保表示仍效忠元室。
明军占领大都以后,改名北平,以孙兴祖留守,徐达、常遇春等人攻打冀中一带,以便进攻王保保盘踞的山西。
常遇春的部队南下保定、中山、真定,作为攻山西的北路军。徐达的部队则驻扎彰德一带,作为南路军。徐达派前锋汤和部自怀庆取泽州,在韩店,与王保保的部队相遇,两军交战,明军不敌,除了汤和与少数将士逃回,几乎是全军覆没,这是明军北伐以来的第一次大败。
丢了都城后的顺帝一直很郁闷,接到王保保的捷报,顺帝大喜,马上晋封王保保为齐王,赐金印,又令其收复大都。
王保保也想乘胜追击,率兵北出雁门,经保安州、居庸关,向大都(北平)进发。
明军徐达等将商议后,决定采用“批亢捣虚”之策直取冀宁。王保保已率兵到了保定,听说明军动向后果然慌忙回救冀宁,明军决定夜袭王保保,行动出奇的顺利,明军都进了大营,当时王保保正在读兵书,发觉明军袭来以后仓促奔出营门,穿了一只靴子就跨马逃走,仅有十八骑逃出,十万人马都成了明军俘虏。
顺帝听到王保保惨败的消息,从大喜马上落到大悲,再度消沉,身体每况愈下,元旦朝贺时,顺帝托病不出,此后经常因病缀朝。
是人就会有悲喜,地下监牢里的犯人们,正经历着这种悲喜,大都被明军攻克后,所有的一切都被明军接管,当然包括监狱。
监牢的大铁门被打开了,一个官员带着一群狱卒走了进来,这官员穿着明朝的文官服饰,可那些狱卒还穿着元朝的公服。
官员向犯人们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大明已经攻克了大都,并改名北平,元朝完了,现在天下是大明的,尔等都是大明的子民。今年不再是元至正二十八年,而是大明洪武元年,当今天子新得元都,圣心宽慰,决定大赦天下,元廷暴政,逼民为贼,尔等无论之前有何罪行,概不追击,予以释放,若非皇恩浩荡,尔等永远都出不去。
有的人听了马上是喜极而泣,连称万岁,跪下谢恩,赵贵方和很多人一样,没有多少喜悦感,也只得跟着跪下谢恩。
犯人们起来后,官员宽大的袖子向着外面挥了挥,几个囚犯已是欢呼雀跃着冲了出去。这监狱里的犯人,有的是含冤入狱的,有的被迫害入狱,这两类人极度憎恨监狱,还有的人确实有罪被抓进来,但非常厌倦监狱里艰苦枯燥的生活,这三类人争先恐后的跑出了监狱大门。
令官员颇为好奇的是,接近一半的犯人还在监牢里,有的在犹豫,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议是否出去,还有的径直退回了牢房,这是铁了心要留在监狱里的人。
官员问犯人们到底是怎么了,外面不比监狱好?为何不出去?犯人们没有回应,一个老狱卒凑在官员耳畔轻声说着,这个老狱卒干了三十来年,对监狱里的情况了若指掌,他给官员透露了犯人为何不愿出去的原因,监狱虽苦,还有住的地方,能吃上饭,到了外面,生计无着落,随时会饿死,这几年里,不少犯人是故意惹事被抓进来的,就为了混口饭吃。
听了老狱卒的话,官员这才明白过来,他向这些犯人们宣布了大明王朝的新政策,大明北伐是吊民伐罪,救百姓于水火,济苍生以倒悬,不会再向前元那般不体恤民情,草菅人命的,明军进城后,就开了官仓,有粮吃的,不用担心。还有,攻城时,城墙和城内多处,出现了损伤,需要修葺加固,正需要大量民工,没有生计的人,可以去工地,放心,绝对不会克扣工钱的,新朝新气象,大明朝廷是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听到外面在开仓放粮,还可以做工挣钱,正愁没有活路的人,自是大喜,马上冲出去了。赵贵方见同牢房的几个人还在犹豫,他劝大家出去,以前是怕在外面没吃的,会饿死,现在肯定不会。一个犯人问,何以见得?赵贵方分析说,大明朝刚占了前朝元朝的都城,一定会有些动作的,譬如开仓放粮,这位大人方才说了,赈济灾民,帮扶孤寡,每个新王朝都会这么做,以笼络人心,让人们尽快支持新的王朝,以后才好管理,若是人都跑完了,这个王朝以何维持呢?监牢不是人待的地方,久而久之,人必然会废掉,烂掉。
赵贵方在讲述时,那官员听到了,走了过来,对着赵贵方笑了笑,还对老狱卒赞道,这个犯人还挺有见识。
同牢房的几个囚犯随着赵贵方出去了,可仍有一个留了下来,就是赵贵方刚进牢房,就已在里边的那个瘦子,现在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整日神神叨叨,此人精神异常,与世难容,也许,这里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走出大牢大门,这些囚犯都有一个共同的姿势,以手遮面,今日天色一般,太阳被浮云遮着,可对长期生活在地下,第一次重见天日的囚犯们来说,这阳光已经足够刺眼。
出了大门口,赵贵方和一起出来的几个囚犯,都很迷茫,他们现在虽有了自由身,可是,去哪里呢?
赵贵方同样有这个问题,去哪里呢?除此以外,他还有个问题,去不去找吉雅?赵贵方第二次被投入监狱是至正十五年,现在是至正二十八年(即洪武元年),十三年就弹指一挥间的过去了。赵贵方不知道吉雅是不是还活着,若是还活着,她肯定是嫁人生子了,这时再去找她,两人该如何面对呢?算了吧,莫要彼此干扰。可是,若不找她,总觉得心里少了什么似的。
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赵贵方走得很慢,跟他一起出来的几个囚犯,都走远了,他们听说附近有个放粮的点,都冲去抢粮了。
路边有个很大的石缸,里面装着水,赵贵方想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赵贵方走了过去,伸出脖子,水面上现出了他的脸,蓬头垢面,胡须往下垂去,竟掉在了水里,赵贵方呆呆的看着水面,他都不认识自己了。
将胡须从水里捞起,头从缸口抬起,胡须又垂到了赵贵方肩上。赵贵方忽然感到后背一凉,这个感觉,已经十多年没有过了。赵贵方转过身来,见街道的斜对面站着三个人,正看着他。中间那人四十来岁,身材适中,微胖,没有胡子,穿戴像个富家员外。中年男子两边都是年轻人,身材颀长,挺拔不凡,他们虽穿着随从仆人的服饰,但赵贵方能判断出,这二人练过武,腰间的凸起,就是藏着的武器,观其体格和气质,很像是宫里的侍卫。那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宦官,没有胡子不说,连眉毛都很稀疏。
中年男子冲赵贵方微微一笑,带着两个年轻人慢慢走来。赵贵方就站在哪里,没有跑开,也没有迎上去,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这三人走近后,中年男子轻笑道:“你应该看出我三人的身份了吧,赵贵方。”
赵贵方微微一惊,问道:“这位公公为何知道赵某的名字?”
中年男子点头笑道:“不愧是七扇门的精英,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力还这么好。咋家是公公,姓崔,并非元朝的,而是大明朝的公公。”
赵贵方抱拳问道:“不知崔公公找赵某,有何贵干?”
崔公公说道:“不是我要找你,是京城里有位大人物要找你。”
京城?赵贵方望了望北平的宫城方向,可他马上回过神来,大明朝的公公,京城不是指这里,而是指南边的应天,六朝的古都建康,元朝称集庆路,朱元璋攻占后,改名为应天,意即他起兵和攻伐群雄,乃是替天行道,应天而为。
赵贵方又问到底是谁找他,崔公公神秘的笑了笑,“去了自然知道,你刚从地牢里出来,一无所有,有什么可怕的呢?”
现在的赵贵方有何可惧的,他也笑了笑,跟着崔公公等三人走了。
先去了一间客栈,崔公公叫赵贵方先去洗浴,新衣服早准备好了。进了洗浴间,脱掉身上那身脏兮兮的囚服,赵贵方双臂抬起,运起火云真气,双掌往肩下拍去,那两个铁环断了,掉在了地上。倒不是赵贵方这一掌多威猛,而是铁环早已腐朽,。
洗浴之后,赵贵方换上了新衣服,这是普通文士的衣服,赵贵方变瘦了,这身衣服倒也合身。对着铜镜,望着焕然一新又有点苍老的自己,赵贵方感概不已。镜子下边还有把剪刀,这应是准备着剪掉胡子的,赵贵方胡子实在太长了,不仅有碍观瞻,对行动也有不便。赵贵方不禁赞叹这崔公公办事细心。
出了洗浴室,崔公公就站了起来,指着门外,做了个邀请姿势。赵贵方和崔公公一行人,先是转乘车马,到了一处渡口,又坐船,辗转南下,途中,崔公公和那两个侍卫都没说话,赵贵方也不说话,他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安静,只要一闭上眼,暗自运功,他就能进入属于他个人的火云世界。
终于到了应天,在崔公公的引领下,赵贵方过了一道道的城门、仪门、宫门,一直到了一个书房。一个头戴金冠,身穿黄袍的人,背身而立。
赵贵方知道这是皇帝朱元璋,连行跪拜大礼。朱元璋转过身来,对着赵贵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