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朱元璋初见,是至正十一年,不经意间,十七年就过去了,朱元璋的相貌没有大变,可气势完全不同,双目灼灼,顾盼之间,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赵贵方故意装出没认出朱元璋,其实监牢里流传了很多关于朱元璋崛起及北伐的消息,见赵贵方一脸迷惑状,朱元璋提示起来。
“颍州之野,河水之流,故人不记得了。”
赵贵方假装思索了一阵后,做出恍然大悟状,这时朱元璋亲自扶他起来。
两人寒暄一阵后,赵贵方决定要问个究竟,“皇上对草民,有再造之恩,不知有何可为皇上效力。”
朱元璋说道:“你还回七扇门吧,做都统,那里朕缺一个信任的人。”
赵贵方大惊:“七扇门还存在?”
朱元璋点头道:“国家新立,事事少不了百官操办,可这好官少,贪官多,还有怀二心的,有七扇门来监察,可省朕忧,我大明的七扇门有另一个名字,检校。”
赵贵方想了想说道:“皇上器重,草民叩谢天恩,可草民老了。”
朱元璋轻笑道:“刚过不惑,正当壮年,何必言老?你的年齿与朕相仿,莫非说朕也老了?”
赵贵方连忙请罪道:“草民不敢,草民无心之言,皇上莫放在心上。只是草民在地牢关了十三年,世间变化毫不通晓。还有,我现在没有武功,几乎是废人了。”
朱元璋正色道:“不通晓世间变化,虽是坏事,也是好事,能存淳朴本心。朕最讨厌反复无常,虚伪造作之辈。至于武功,你做统领,乃是指令他人去办差,你不用亲自上场,有没有武功,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朕不得隐瞒,不得有二心。”
赵贵方还想再说理由,朱元璋瞪着他,淡淡笑道:“故人再推辞,只有回老地方了。”
朱元璋虽含着笑,可那双眼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态度,现在面对的并非乞丐朱重八,而是九五之尊的朱元璋,这个一无所有能开创新王朝的皇帝,杀伐决断,必是毫不犹豫的,若自己再拒绝,脑袋定是不保,想到这里,赵贵方连跪拜接受。
“起来吧,走,朕带你去看看你另外的故人。”
朱元璋起身往外而去,赵贵方心头在想,另外的故人,是谁呢?朱元璋扭头回望,面对不悦,赵贵方慌忙起身,快步赶去。
到了一个小殿,门口守着两个侍卫,见了皇帝,要行跪拜大礼,朱元璋拂拂手,两人改为单膝行礼。
随朱元璋进了小殿,里面有两个穿着侍卫服饰的人,那两人见到赵贵方都是一脸的激动,这两人正是罗恒和蟋蟀,十三年不见,他们老了些,但变化不如赵贵方大,一眼就能认出来。蟋蟀要过去和赵贵方拥抱,罗恒连拽住了他,蟋蟀会过意,连称该死,马上和罗恒一起跪倒在地,向朱元璋行礼。
“你们也十多年没见了,好好聊,朕有政务要处理,赵贵方,晚上朕再召你。”
说完,朱元璋就转身出去了。
等朱元璋出了小店们,赵贵方等三人才紧紧的抱在一起,这蟋蟀最是激动,已是夺眶而出了。
“边喝茶,边聊。”
罗恒指着左边,小殿左侧有个开放的小茶室,那里有桌椅和成套的茶具。
罗恒在煮茶时,蟋蟀拽住赵贵方的手,不停说着:“老大,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这些年,你到底哪里去了?怎么不回来找我们?”
赵贵方以实相告,自己被哈麻和朴不花给扔大牢里去了,这一关就是十多年,直到明朝占了大都,天下大赦,所有囚犯都放出来了。
蟋蟀和罗恒对望了两眼,两人都很纳闷,老大武功盖世,怎么可能被人困在监牢里十多年?赵贵方看出了他们的疑虑,解释起了原因,哈麻和朴不花以脱脱、也先的家族来威胁吉雅,又以吉雅的性命来威胁赵贵方,所以他不敢跑,而且赵贵方在里面待得还挺习惯。接着,赵贵方问二人,知道吉雅这十多年如何了?
“那件事以后,七扇门就再没了吉雅的消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因为脱脱与其弟,定了大罪名,吉雅被涉及,也没人敢问关于吉雅的事来。”
罗恒说着话,捧着茶壶走了过来,给三个茶杯倒满茶水。
“老大!”
罗恒和蟋蟀端起茶杯,蟋蟀又流泪了,罗恒的眼圈也红了,赵贵方也端起茶杯,他心头也很感触,十多年后,能兄弟再见,算是人生一大幸事吧。三人碰杯,以茶代酒,一口饮尽。
赵贵方问起会兰尊,他不知道会兰尊和成昆的对决,到底谁赢了。罗恒回应说,会兰尊赢了,成昆被打成了残废,会兰尊没杀他,成昆也没脸再留在七扇门,偷偷溜了,再也没见过他。七扇门后来招募了大量人手,但高手却很少,邱长清死了,成昆走了,绮隐儿被发现和汝中柏一起死在院子里,赵贵方下落不明,会兰尊就成了七扇门武功最高者,在七扇门解散的前两年,会兰尊被提升为了指挥使,七扇门解散后,会兰尊回了关外老家,从此再无踏足中原。
七扇门解散?应该和朴不花有关吧。
罗恒对着赵贵方竖起大拇指,七扇门的解散就是因为朴不花。朴不花和搠思监是后党的核心成员,太子的左膀右臂,两人曾一度权倾朝野,官员十之八九都投靠了他们。两人能牢牢制住大臣和官吏,一大杀手锏就是七扇门。赵贵方消失的那十多年,七扇门主要做的事就是监视各个大臣、官吏、将领,将他们的一言一行全部记下来,元廷腐败,十官九贪,这就很容易留下把柄,朴不花和搠思监通过七扇门的监视,掌握了文官武将们的把柄,他们心存恐惧,不得不投靠后党,对太子效忠,顺帝反而被架空了,这也使得帝党和后党的争斗中,帝党长期处于完全的下风。直到惹怒了大军阀孛罗帖木儿,两次率军攻打大都,第二次直接打进了城,软禁了奇皇后,强迫顺帝将朴不花和搠思监交出,然后杀之。孛罗帖木儿被任命为中书省右丞相,他执政初期,倒是干了些实事,杀掉了秃鲁帖木儿等教顺帝淫乐的奸臣,赶走宫中的西番僧侣,裁汰宦官,还有就是解散七扇门,孛罗帖木儿知道,后党以及朴不花等人,就是靠这个来操控百官。
七扇门解散后,锐士们只有自寻生路,有的留在了大都,大部分去了南方。罗恒还提到了,前任七扇门的都统巴图死了。高邮之战后,朝廷加封月阔察儿为太尉,总领各路兵马,巴图作为月阔察儿的部将,随军南征,在与刘福通的红巾军交战时,两人都战死。
赵贵方心中叹道,巴图和月阔察儿真是一对“好兄弟”啊,死都要死在一起,只是巴图一直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月阔察儿在利用他。
元朝太过腐败,灭亡只是早晚的问题,南方群雄中的一支,将取代元朝。
当时南方较大的豪强有占据湖广的陈友谅、江淮的朱元璋,占据吴地的张士诚,占据四川的明玉珍,以及广东军阀何真。其中,朱元璋最有帝王气象,所以罗恒和蟋蟀带着十多个锐士,南下投了朱元璋。
朱元璋知道七扇门的存在,见这些“情报高手”来投,很是高兴,罗恒等人都受到了很好的待遇,宅院、田产、俸禄等等,都相当优厚。朱元璋自己就有一个请报机构,叫检校,主要由他的亲信文官武将担任,在朱元璋称帝之前,检校主要对外,刺探敌军的动向和举动,类似于斥候和细作。朱元璋称帝以后,主要用于内,又叫内监。
听到这里,赵贵方忍不住问道,内监是什么,难道是太监的一种?
罗恒没有马上说话,蟋蟀已经起身出去了,他到了门口,往外望了望,那两个侍卫已经走了,外面的院子里也没有人。
见蟋蟀点了点头,罗恒才继续叙述起来,现在的检校就相当于朴不花和搠思监执政时期的七扇门,专门监视大臣。大臣的府邸内,或者附近,安插眼线,随时上报,成为定制。检校的影子几乎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除了大臣府邸和周围,酒肆、青楼、私宅、陋巷,等等地方,都可能安插检校,街头巷尾的奇闻趣事,官吏嫖妓玩牌、吟诗作画、请客送礼,乃至朋友间玩笑,夫妻间争吵,昨晚之事,明日一早,检校报告,皇帝便知。由于这是对内的监视,故而简称内监。
听到这里,赵贵方不要咋舌,他心想,当今皇帝也太多疑了吧,这建国伊始,且未完全统一,就监视起了自己的大臣来,这些大臣若知,岂不寒心?
罗恒喝茶润喉,蟋蟀接着讲,洪武皇帝的检校一点不比七扇门的锐士差,有很多厉害的检校,办事干练,滴水不漏,如杨宪、毛骧、蒋瓛等人,洪武帝也感到非常欣慰,曾感慨说“惟此数人,譬如恶犬,则人怕。”这杨宪不简单,现任中书省参知政事,副相级的重臣,极有可能在几年后取代中书省丞相李善长。
蟋蟀说得眉飞色舞的,赵贵方脸上带着笑,可心头却很苦涩,自从他练会火云神功后,他的心反而慢慢冷了下来,对世上的一切都无所谓,也不是一切,还有美食,还有吉雅,这两样他在乎。再度下狱的十多年里,赵贵方的性格和喜好又发生了变化,比以前更冷了,连美食也不再渴望,唯一能令他心中牵挂的是吉雅,可吉雅在哪里,他不知道,他也打算彻底忘了吉雅,即使吉雅还活着,肯定成家生子了,不要去打扰她。对现在的赵贵方而言,世间凡俗,已经失去诱惑力,他本想找个地方,平平淡淡的过着隐居的日子,谁知刚出狱就被朱元璋的人盯上了,皇帝朱元璋亲自出面要他出来办事,赵贵方不敢拒绝,其实他早厌恶七扇门那种监视、打探他人隐私的差事了,哎,现在又要重操旧业,这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