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方和罗恒对视点头,两人都是心中不忍,就河上那点人,肯定捞不上石头,还不如一起上,几下捞上来。赵贵方和罗恒走到了岸边的下河点,蟋蟀和耗子犹豫了片刻,跟了上去,赵贵方将耗子推了回去,说你这身板,不用河水,河风直接刮走了。
见赵贵方等人自愿加入打捞行列,邱长清和成昆很难得对着赵贵方露出了微笑,还抱拳行礼。会兰尊带着犀牛来了,随后哈喇耳等数人也来了。
最上边的朴不花见状,脸上也露出了笑,轻轻的用一根手指摸着眉毛,他转头望向吉雅,问道:“吉参预,这赵总旗是你调教出来的?”吉雅回道:“他是经常随我一起办事。”朴不花点头道:“严师出高徒,不错,不错。”吉雅连说:“多谢督主如此夸奖。”
朴不花将头转回,又望向河面,只见河上人们的奋力打捞,他们身上沾满了带泥沙的河水,从远处看去,好似一只只黄色的泥鳅在河面跳着。
“这简直是泥鳅跳龙门啊。”
朴不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巴图和吉雅只得赔笑,两人笑得都很勉强。巴图要的安稳过渡,脱脱已经给巴图说了,有个将军空缺,脱脱回大都后,很快就会对巴图任命实职,不过他现在还在七扇门,在一天就得忍朴不花一天,他可不愿在这关键时刻出岔子。吉雅自是心中对朴不花极为厌恶,可现在的朴不花惹不起,再者脱脱也特意说过大石人的事情,这事办好了,对中书省对朝廷,都是极为有利的。
众力归集下,借助机器,终于打捞起一具庞大的石人。
石人放在河滩的时候,一个小旗被突发的浪头给击到水中,须臾之间就没见了人,可朴不花和邱长清却仍欢天喜地。
石人倒在河滩上,头部确实只有一只眼,众人忘了方才损失人手的悲剧,都很振奋,办成此时,这是一件大功。
“快,翻过来。”
朴不花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在发抖,他站了起来,对着下边大叫道。
再翻过来,所有人愣住了,背上平平如也,无一个字。
天色忽然间阴了下来,朴不花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又坐了下来,脸上的神情正如天色变化。吉雅却忍不住了,她霍然而起,快步走了下去。
吉雅质问道:“邱协统,这就是你的准确情报?”
邱长清很是尴尬,可仍是嘴硬,“这确实挖出了石人。”
赵贵方嘲笑道:“是挖出了一个无字的石人,可折了好几个弟兄。”
“七扇门之人,生死皆由朝廷,有何可怨?”
被当众质问和嘲笑,一时间邱长清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眼珠一转,忽然想着天抱拳说道。
此言一出,七扇门内皆是对邱长清愤愤相视,有几个脾气暴躁的甚至往地上吐唾沫。
“生死皆由朝廷,说得好。”
坐下的朴不花又站了起来,还大声赞邱长清这句话。
石人又被推下了黄河,浊浪滔天,波涛轰鸣。
几乎与此同时,在并不太远的地方,黄陵岗的治河工地上,也有了异动。河边一队挖土的河工隐约看到黄河中间有块大石头,他们大声呼喊,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一个尖脸的汉子大声叫着,围观的河工也记起了那句流行了几个月的民谣,人们无比兴奋起来,都停下了手头的活,全力去打捞河中的那块大石头。
只巨大的石人被吊起,河工的注意力被吸引,全都围了过来。石人只有一只眼,正和流传的谶言,河工们无不大惊。
“快翻过来,看背后。”
最早发声的尖脸汉子叫道。
石人被翻了过来,背后有印痕,几个河工拿着布去擦干净泥沙,印痕更为分明,很多人不识字,便催促会识字的人念出来了。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随着这些字被念出,河工们惊诧不已,对着石人指指点点,议论不已。一个枯瘦的中年人忽然对天跪下,涕泗横流,大声喊道,老天有眼,老天显灵了。河工们随之跪倒,对天磕头,有的激动得哭了,有的开心的笑了,有的一直念叨着只有自己才懂的“咒语”。
河工人群中的白莲教徒,相视一笑,离开工地。
黄陵岗有多处土包,一处土包上站在七人,北方白莲教教主韩山童,左右护法刘福通和杜遵道,四大金刚罗文素、盛文郁、王显忠、韩咬儿,他们遥望着工地上打捞石人的全过程,看到石人被打捞出来,人们是无比的激动,还全跪在地上,叩谢老天显灵,这七人也极为振奋。
未久,一队人上了土包,这是安插在河工队伍中的白莲教教徒,那尖脸汉子就在其中。
石人捞出,民谣验证,上天显灵,消息很快传遍了各个治河工地上,随后便扩展到黄河两岸,继而又散布到了各城镇和乡村。
小巷中,说书人边走边喊,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街市上人们讨论着石人的消息,根本无心交易和办正事。
村落中随着石人和谣言的应证,白莲教更为得势,村民们烧香拜佛,嘴里念念不止:天将大乱,浩劫即来,弥勒下生,明王出世,换乾坤,换世界,光复正统,天下太平。
韩山童和刘福通等心腹,站在山头,望着弥漫的香火,踌躇满志。
石人一出,天下皆惊,黄河两岸,大江南北,都传得沸沸扬扬,作为情报机构的七扇门自然知道。
商丘城西南的一处闲置的驻军军府作为了七扇门的临时办事处,军府正堂后面有个略小的厅,七扇门的高层们在里面商议如何止住流言,商议来,商议去,没有万全之法,流言遍布天下,连各地的驻军和地方官府的官兵都束手无策,七扇门虽都是精锐,可就这点人,能有什么办法?
七扇门的高层们的高层正在叹气时,一个外侦细作跑了进来,他要向绮隐儿奏报,绮隐儿望着朴不花那边,说道:“督主在这里,你直接禀报向大人禀报吧。”朴不花站了起来,问道:“出了何事?”
“出大事了!”
说完,细作单膝跪下,双手高抬,他手里捧着几张纸,朴不花拿起一看,立刻脸色大变。
见朴不花这反应,在场的巴图、邱长清等人都意识到出了大事,全站了起来,那几张纸上的文字内容一样,朴不花将这些纸分发给了巴图等人。
巴图等人看了纸上的内容,也是大惊失色,凌丹还念叨起来,反了,真的反了。
目今日昏君临朝,奸佞出政,官吏酷贪,纪纲颓败,以至贫极江南,富夸塞北,人心思变,天命攸归。蕴玉玺于海东,取精兵于日本。蹑大宋之遐踪,雪崖山之沉恨,胡元宁有百年之运乎?恢复宋室,在此一举。
这就是纸上的文字。大元朝廷多行苛政,不过元朝也有个足以称道的地方,就是对言论和文化领域相当包容,有元一朝,不提倡以文治罪,以言杀人,故而元朝的诗词曲剧中,有大量影射官场、抨击朝政、揭露腐败的力作,最知名的就是关汉卿的《窦娥冤》。影射和讽刺,朝廷是能够容忍的,但不能容忍公然造反。这纸上的文字,竟要推翻元廷,恢复宋室,不就是要造反吗?
吉雅问道,“这些东西,哪里得来的?”细作回道:“颍州以南的颍上、霍丘等地,街上村间,到处都飘着纸。”
颍州,颍上?想到这两个地名,吉雅马上想到几个人名,韩山童、刘福通、杜遵道,刘福通是颍州人,杜遵道是颍上人,韩山童虽是河北人,可这几年都在淮西、淮北一带活跃。吉雅感觉有人看着她,扭头过去,邱长清正看着她,两人对了对眼神,皆是点头,这是数年来,两人第一次形成共识。
颍上等地到处是要造反的传单,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七扇门。七扇门现驻扎在闲置的军府中,高层们在军府衙门,其余人等就在军营之中,一个个的营帐成了各小组集合的地方,人们就此事议论纷纷起来。
赵贵方这个小组的营帐中,人们也在议论。
蟋蟀戏谑说道:“颍州的白莲教要造反,胆子真大,连檄文都发出来了,朝廷不能坐视不理,七扇门自然也要挣表现,该不会派我们去弹压吧。”
耗子说道:“不会吧,弹压叛军是朝廷大军和地方驻军办的,七扇门这点人,塞牙缝都不够,是不是,老大?”
被耗子问道,赵贵方却没有说话,而是转向了罗恒,罗恒摸了摸下颚,望了望外面,轻声说道:“耗子所言有理,可是朴不花主七扇门,他千方百计要向皇上抖搂本事,这样的机会,他应该不会放过。”
赵贵方也点头说道:“以此宫的习惯,断然不会放过的。还有,听说邱长清被授予虎符将军的职务,他肯定想立个大功,这样就能亲自面见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