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组回来了,这是哈喇耳带的一组,只有三人,另外两人自然死了。哈喇耳左耳包着布条,走路一瘸一拐的,他的右腿有个小破洞。其余两人更惨了,一个整条右臂都断了,有个身上到处是伤,走路摇摇晃晃的,刚走进祠堂前的小广场,就倒在了地上。
一阵风吹起,哈喇耳左耳上包着的布条飞了,露出他只剩下半边的耳朵,哈喇耳本就长相奇丑,现在只剩下半边耳朵,这场景极其滑稽和好笑,可此时,谁也笑不出来。
人们静静的听着风声,阴恻恻的,怎么越听越像鬼唱歌?千诗村就是千尸村,关于这个村子的历史,人们多少知道一些,十多年前,短短时间里,因瘟疫死了近一千人,可谓是人间惨剧,现在呢,惨剧难道要在七扇门锐士身上上演?
千诗村北边不远就是孟津,其为黄河重要的渡口,七扇门的锐士们要从孟津过黄河,然后回中书省。
洋洋河水,赴宗于海。经自中州,龙图所在。昔周诸侯,会于孟津。鱼入王舟,乃往尅殷。大汉承绪,怀附遐邻。邦事来济,各贡厥珍。
这是汉朝文人李尤的一首诗,武王伐纣,周武王曾在孟津会盟八百诸侯,那是何等的豪迈,何等的壮观。可现在孟津渡口登船的七扇门锐士们,一个个都是狼狈不堪,萎靡不振,等船的时候,又有一个重伤的锐士倒下了,怎么摇也摇不醒。那名锐士的尸体被扔进了黄河里,瞬间被浑浊的激流吞没,七扇门规矩,重任务,而不重生死,更不在乎残躯,锐士们在外死了,或是用火烧掉尸体,或是扔进水里喂鱼,不与民间的厚葬相类。
此次的组图行动,北方大队阵亡十五人,受伤四十人,其中二十多个重伤,有十个成了残废或丧失战斗能力,这次的伤亡惨重,远远超过了上次红土岭沟之战。而且那次行动,虽然有伤亡,但最终取得了大胜,此次行动,死的死,伤的伤,却连对手的边都没碰着。
凌丹率残队到了晋宁路高平城,城外有个气势恢宏的大院落,朴不花已在此等待,陪同他的还有尤金。
凌丹进了朴不花的房间,见尤金也在,若不是朴不花在场,凌丹马上就要臭骂尤金。
四大指挥使中,尤金或许是最神秘一个,他很少在门内现身,也不像其他指挥使会亲自统领部队执行任务。尤金来自钦察汗国,是个蒙古族和罗斯族的混血儿,所以有着蒙古人圆圆的脸盘子,可头发是黄的,和巴图一样,尤金有着贵族身份,但属于较低等的贵族。
原先掌管刺探和情报的是绮隐儿,可绮隐儿经常被邱长清调去做事,尤金便接管了这差事,所有的外侦小队都听尤金的调遣。七扇门锐士们外出执行任务时,都以外侦小队提供的情报作为引导和指向,总的来说,外侦小队的情报大体都是准确的,以往的行动大多都非常顺利,很大程度归功于情报,可是,这一次就完全不同了。
向朴不花汇报的此次行动的基本情况后,凌丹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终于开炮了,他对着尤金就是一阵严厉的指责,外侦小队提供的情报,全是错的,所以导致锐士们行动失败,损失惨重。凌丹甚至怀疑,尤金,或者是尤金手下的暗探,和白莲教的人早沆瀣一气,勾搭成奸,不然此次提供的情报为何如此古怪,一个个锐士小组就是受情报的指引去执行任务,却无一例外的落入了对手的陷阱和圈套中?
这是极为严重的指控,尤金连向朴不花申明自己的忠诚,同时保证自己手下不可能有白莲教的奸细。
凌丹怒气冲冲的霍然而起,指着尤金,还要痛骂时,朴不花也站了起来,声音很轻,可语气很重,“凌指挥,此次行动出了岔子,是不假,也许外侦小队的情报也确实有误,可是你指控另一个指挥使是奸细,不能空口白话,需要证据的,你们先别争了,咋家要亲自问个清楚。”
参与行动的总旗被叫了进来,赵贵方虽不是总旗,可他是最显眼的小旗之一,也被一起叫了进去。
赵贵方和总旗们进入房间,当看到哈喇耳的半个耳朵,朴不花忍不住大笑起来,众人都暗怀不满的望着他,朴不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压住笑,叫总旗们详细说明执行任务的过程和细节。
总旗们在叙说时,还有个文书在记录,这些文字要存入七扇门的档案库,以备以后查勘。
轮到哈喇耳时,他还没开口,旁边的赵贵方和总旗们已经伤到一边,还捂住了鼻子,凌丹和尤金也掏出了手巾,蒙在了鼻子上,朴不花和文书将人们如此怪异,都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哈喇耳一开口,朴不花明白人们为何如此了,这是何等的臭味,简直令人作呕。哈喇耳还想再说,朴不花忍住臭,喝令哈喇耳先别说。
一个随从的小宦官小跑着进了房间,手里捧着一块沉香,朴不花叫哈喇耳含着沉香,过一会儿再禀报,朴不花还轻笑着叹道,这可是四品以上官员才有的待遇啊。
听完了总旗们的禀报,朴不花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尤金更是一脸的沉重,还紧张的搓起手来,凌丹则是暗自有些得意,他面带嘲讽之笑望着尤金,尤金不敢直视,脸侧过一边去。总旗们的禀报都表明了,所有执行任务的小组都是经情报的指引,去监视和跟踪目标,结果无一例外的掉进了圈套,被伏击和围观,若非七扇门的锐士经千锤百炼才能训练出,身手稍微差一些,都已经全军覆没了。一个人说,可能是夸大其词,可能是故意说假话,可所有总旗都这么说,那就是事实了,这容不得尤金质疑和反驳。
尤金从椅子上走下,然后单膝跪在朴不花面前,他低着头,不说一句话,他知道此时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看着面前跪着的尤金,朴不花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尤金,你先起来,你的忠诚无须质疑,你手下有没有奸细,这个以后再查。”
虽只是低等贵族,可尤金这身份比普通的汉人、南人,不知高了多少个等级,白莲教就是那些对朝廷等级制度不满的汉人和南人搞起来的,还欲图谋反,他们若成功了,这等级就要倒过来,原先的贵族和上等人,会变成贱民和下等人,尤金不可能自己反自己,所以尤金绝对不会是奸细。朴不花又想到了一点,令他深深的不安,就算尤金手下的细作有奸细,暗中和韩山童、刘福通勾结,可这二贼布置的陷阱和圈套,那需要很多人力物力,而且要懂计谋,运筹和实施更为关键,中间任何环节出了问题,都不可能精准打击七扇门的人。无怪乎这二贼势力越来越大,地方官府毫无办法,这二贼端是可怕,也许会成为朝廷一大患啊。
朴不花带着两个指挥使去了后院,七扇门的锐士们在那里,有的在换包裹的布条,有的伤口上擦药酒,有的唉声叹气,有的望着天发呆,还有的直接躺在地上喘粗气,见朴不花和两个指挥使来了,锐士们连要行礼,躺在地上的人身负重伤,奋力要蹭起,却又倒了下去。朴不花笑眯眯的说着话,叫大家不用多礼,锐士们辛苦了,好好养伤。
随即,朴不花又叫了一群军医进来,凌丹的飞鸽传书,在来高平城之前,做了个简报,说有重大伤亡,朴不花不管枢密院,可他是皇帝和皇后身边的红人,他吱一声,枢密院的高官们连忙配合,将高平城附近几个驻兵点的军医都调了过来。
众锐士都称感谢大人,朴不花笑眯眯的转身走了,军医们上来,为受伤的锐士们进行诊断和护理,后院是惨叫声连连,这是那些体内留着箭头和暗器的锐士叫出的,要将这些东西拔出,疼的要命,非常人能忍受。
有房间专门给凌丹空着的,朴不花叫凌丹去歇息,统领部队行动,又日夜兼程赶路,肯定是累坏了。凌丹却没马上去房间,他很是惴惴不安,此次行动如此失败,他怕连累七扇门,连累朴不花。
朴不花叫凌丹不要想太多,还安慰了凌丹一番,凌丹这才谢恩后走了。此次行动如此失败,朴不花心中确也非常失望,还带着恼怒。与尤金和凌丹这两个指挥使的忐忑心情不同,朴不花没有任何不安的地方,因为他有选择权,选择性的上报,若是此次行动大获成功,将韩山童和刘福通给逮住了,朴不花马上会大张旗鼓的向朝廷上报,顺帝必喜;现在行动失败了,不上报就是了,顺帝有那么多政务要处理,宫里有那么多美人要宠幸,哪里会关心这种“小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