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橹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五州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
江水无潮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萧梁帝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
——明 姚广孝（道衍） 《京口览古》
丹徒古称京口，乃是一座历史名城，三国两晋南北朝许多历史大事都发生在京口，北固山就在丹徒，登山看江河，既然来此，何不上去看看。
远眺北固，横枕大江，石壁嵯峨，山势险固，因此得名北固山。三国时“甘露寺刘备招亲”的故事就发生在北固山。
山上景色优美，处处可见名胜古迹，以及历代文人在石壁上的题诗。赵贵方对诗文没有研究，他想居高临下，看看长江，到了一处高点，正要好好观看江景，却听耳畔响起一个人咏读诗歌的声音。
谯橹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
赵贵方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站在一个僧人，他正对着长江即兴吟诗。
对诗词，赵贵方完全外行，可从字面意思理解，这诗歌很有气势，奇怪的是，竟出自一个僧人之口。
赵贵方走了过去，行礼后问道：“大师，这诗很好啊，在下才疏学浅，不知是哪朝大诗人所作？”
“非前人，此诗乃贫僧做作。”
那僧人转过头来说道，赵贵方仔细打量这僧人，三十多岁，长相有些奇特，一对三角眼，面部狭长，额宽颚短，形如病虎。
僧人向赵贵方行了僧礼后问道：“贫僧道衍，随意作得一诗，竟得前辈赞赏，不胜荣幸。”
前辈？赵贵方愣了下，他很快反应过来，对了，他现在快五十了，论年龄，这法号叫道衍的僧人称自己为前辈，非常合适。
“前辈是哪个衙门的？”
见赵贵方发呆，道衍又忽然问道，赵贵方顿时吃惊，自己逃出应天城，为了不引人注意，故意穿的一身工匠的服饰，这僧人是如何看出的？
赵贵方想了想说道：“我曾经确实在衙门任职，去年就出来了，趁骨头还没散架，到处走走。对了，大师是如何看出的？”
道衍却不说话了，他微微一笑，扭过头，继续看江景。
赵贵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大师法号为何，方才我没听清楚。”
道衍回道：“贫僧法号道衍。”
一听到“道衍”这个法号，赵贵方略加思索，他想明白道衍为何知道自己是出自衙门了，这又和朱元璋有关。
朱元璋信仰佛教，常招致一些高僧进宫，听其讲经，解开心中困惑。朱元璋还有个习惯，他有很多儿子和义子，因他信佛教，所以每个儿子和义子成年后，都要派个学识渊博的僧人去辅佐。洪武八年，朱元璋诏令精通儒书的僧人到礼部应试，通过考核者，入僧录司，并授僧官，一则可以随行朱元璋，充任顾问，二则可以在儿子成年后，就藩封地时，派去辅佐。
能做僧官者，除了在礼部的考试，还有另一项“考试”——检校的内监，检校们对该僧官的过往资料进行研究，还要跟踪监视一段时间，观其性格和品行，过去没有污点，品行端正的僧官，才能入朱元璋的法眼，朝廷养着，留着辅佐自己的儿子们。
那年，道衍就参加了礼部的考试，随后进入被内监的名单中，赵贵方的小组去负责另一个僧人，对道衍进行监视的是蟋蟀的小组，蟋蟀曾提起过这法号，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道衍和尚。道衍曾被几名装扮成普通人的检校锐士跟踪过，此僧感知灵敏，眼力惊人，应是早就察觉了，现在看到赵贵方，以为又是派来监视和考察他的，故而有此一问。
道衍在看江景，赵贵方也就不打扰他了，他知道北固山上有个凤凰池，池边有两块著名的石头，来此山不看此石，就相当于没来过。
凤凰池边上，有一块平直一分为二的巨石，一高一矮，矮的一块减半，中间都有裂缝，平整如削，石上“试剑石”三字清晰可辨。
三国时代，群雄并起，尔虞我诈，鲸吞蚕食。赤壁之战中，孙刘联合，击退了曹操。可随后，两人就为争夺荆州而貌合神离起来。为了巩固孙刘联盟，两家人联姻，孙权将妹妹孙尚香嫁给了刘备，这北固山就是刘备接新娘的地方。
刘备上了北固山后，孙权一面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一面派重兵围住，不让人马进出，他企图以声色犬马令刘备堕落，且刘备长期与部将们见不到，也会离心离德，自而分解。
且说有一日，孙权和刘备同游凤凰池，刘备见池边有一块巨石，即拨下随从身上的佩剑，仰天暗自默祷：“我若能顺利返回荆州，成霸主之业，剑下石裂；着死于此地，剁石不开。”
刘备手起剑落，只见火花飞溅，巨石应声而裂。
孙权见此问道：“玄德为何恨这块石头？”
刘备想了想回道：“我年近五十，不能为国清除贼党，心中异常愤慨。现蒙国太招我为婿，是我一生幸事。我向天问卦，如能破曹兴汉，就劈开这块石头，现果真如愿。”
这时孙权暗想，“刘备莫非用此话来蒙骗我的？”遂孙权也将宝剑拔出，对刘备说道：“我也来问问天意，如能破得曹操，也将石头劈开。”
可孙权心中的祈祷是另一套词，“如能再取荆州，兴旺东吴，石头也裂为两半。”
孙权随即挥剑劈开另一块石头，两人暗暗自喜，以为自己的祈祷上天都听到了，于是就这样留下了两块试剑石。
“各怀鬼胎，或是一心为二，上天是不会护佑的。”
呆呆望着两块石头的赵贵方直到听到道衍的说话声，才注意到道衍已到了他身后，他不由吃惊，自己的武功变弱，连听觉也大不如以前。
赵贵方向道衍行了个礼，“大师难道有所教诲？”
道衍双目微眯，在赵贵方脸上看了几眼，淡淡言道：“教诲不敢，我见你面带迷茫，不知何往，是也不是？”
这僧人眼力好厉害！赵贵方既被看穿，也不掩饰，点了点头。
道衍说道：“佛家讲缘，你我二人在次相遇，就是缘分。贫僧曾习得一些占卜之术，就帮你占卜问天，该往何处。”
说着，道衍找了个干净的石凳，盘膝而坐，闭上眼，双手合十，嘴唇翻动，念叨着什么，赵贵方侧耳去听，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道衍睁开了眼，赵贵方知其占卜问天有了结果，连低头行礼，等候佳音。
“你当向北，元之大都，明之北平，存有故地，南北相合，旧人重逢。”
道衍站起，抖了抖身上，说出了占卜之语。
听了这占卜之语，赵贵方知道要去北向大都，可那后面三句话，他不明其意。刚要张嘴，已经被道衍看出，道衍拂了拂衣袖，说道：“所谓天机不可尽泄，你要自己去悟，吉时莫错过，快些去吧。”
赵贵方向道衍拜谢后，匆匆下了山去。
丹徒就在运河边上，有运河码头，赵贵方连叫了一艘船，准备北上，他包袱里有细软，足够船费。明朝制度比前元严密得多，在元朝，只要给钱，马车、船都能随便叫，车夫船夫不管你何种身份，根本不会问你为何要去，只要给钱就行。可现在这船家，又是要路引，又是问为何要北上，他还拿出一个表格，要赵贵方填写，说是码头进出的船只，都要登记备案，上头定期要来查的。
简直是太烦了！赵贵方不想和船夫啰嗦，直接拿出了检校牌子，船夫乃是跑江湖的，天天载着南北客，见识过于常人，一见这牌子，就知道是宫里的。船夫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位爷去北边，究竟要做什么？赵贵方回应，为宫里办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船夫马上闭上嘴，拿起竹竿就撑船。
船只出了码头，径直背上，一路经过瓜洲、扬州、江都等地，这都是古城、古镇，沿途风光旖旎，赵贵方却无心欣赏，他脑子里一直思索这道衍占卜语中的后几句，“存有故地，南北相合，旧人重逢。”
存有故地，就是赵贵方曾待过的地方，而且时间不短，才能称之为故地，六扇门，还有七扇门，抑或是其他地方？南北相合，赵贵方现在是从南方往北，难道有个人从北方南下，与我汇合？大都的北方，那不就是北元的控制区域，北元是蒙古人的地界。想到这里，赵贵方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加上后面那句，旧人重逢，自己的旧人，无非是六扇门的同袍，还有七扇门的锐士们，李小三和杜康最后一次来狱中看望赵贵方，说要回南方老家，再也不来大都了，那就不会是他们，至于七扇门的锐士，七扇门早就解散了，曾经走得近的，会兰尊出塞外，耗子和白鹭回了西域，罗恒和蟋蟀同自己又在应天府做了十年的检校，他们外逃，不知逃出没有，但依锦衣门凌厉的手法，精细的操作，等等因素来看，两人凶多吉少。排除了所有，那就只剩一个人了，吉雅，朝思暮想的吉雅。
吉雅，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