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煎熬,沈娜也正深刻体会。
陪伴沈爸远赴重洋求医的日子若水流逝,沈娜的绝望、愁肠与日俱增。
治疗从未停止,沈爸的病情却始终不见起色,眼睁睁看着亲人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沈家母女二人又急又痛,整日都活得担惊受怕,深怕一个不经意间,就沦为天人相隔。
在又经过了一轮痛苦的治疗之后,沈爸突然说想出院过年,望着他饱受苦痛又充满希冀的眼神,母女二人不忍拒绝,共同出面与医生沟通,带着沈爸临时离开了医院。
这天清晨,沈家三口起的很早,吃早饭的时候,沈爸忽然提议:“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咱们大扫除吧。”说话期间,他的手下意识搭上了沈妈的手背,说:“咱们一家人,过个完完整整的年。”
当“一家人”这三个字从沈爸口中说出的时候,沈娜心情千回百转,等到看到沈妈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的情绪就彻底控制不住了,热泪夺眶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开心,因为感激,还有什么比家庭破镜重圆更值得感恩的呢?虽然这场大团圆对于随时面临生离死别的家庭略显太迟,但是它并没有拖到无法挽回,一切就还来得及。
“傻丫头,怎么哭了。”沈妈眼眶发红,强忍着泪对女儿嗔怪道:“咱们一家人过年,是喜事,快把早餐吃完,早点开始干活。”
“欸。”沈娜破涕转笑,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把碗里的早餐吃得一干二净。
一家人开始大扫除。
沈娜和沈爸被分派到院子里修剪花草。院子不大,花草不多,沈娜很快就把属于她那份工作完成,然后帮着沈爸完成属于他的任务——修理草坪。
因为房东留下的草坪机已经老旧不堪,所以光启动它就耗了父女俩一些时间。当草坪机被“唤醒”的瞬间,沈爸幽然叹了口气。
“爸,怎么叹气?”沈娜问。
“东西老了,就不中用了。”沈爸感慨。
“哪里不中用,您看,这不是还运转的好好的吗?”沈娜说着,把草坪机扶起来,在草坪上推了两步,一股新鲜的清草香气扑面而来。
“呵呵,还真不错,宝刀未老。”沈爸展颜。
“是啊,爸,您也是,宝刀未老。等您好了,咱们一家三口去周游世界。”沈娜说。
“周游世界?那可不行,你还想继续赖在我跟你妈中间当电灯泡?”
“爸,你真小气。”
“那必须的。我跟你妈分开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重修旧好,我可不希望你来打扰我们二人世界。除非……”沈爸拖长语调,卖关子。
“除非什么?”沈娜疑惑,问。
“除非你给我们找个女婿。”沈爸朗笑,说道。
“爸!”沈娜又羞又嗔。
“呵呵,有什么不好意思。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啊。”沈爸说着认真起来,说:“娜娜,人啊,一辈子不怕什么,就怕后悔,怕来不及。爸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能挽留住你妈,好在老天待我不薄,在我有生之年,让我有机会跟你妈妈重新来过,没有让我来不及。爸爸希望你也是,在还不至于后悔的时候,千万别让想要的变成来不及。”
“爸……”沈娜似乎意识到沈爸接下去要说的话,正要出语阻止,父亲已经接下:“云朗是个好孩子,不要因为我放弃一段好姻缘。未来的路还长,爸爸希望有人陪你走下去。”
“爸,您跟妈妈不已经陪着我了吗?”沈娜眼眶又湿润起来。
“傻孩子,我们比你大那么多岁,怎么可能会一直陪你呢?”沈爸微笑。
沈爸话音刚落,沈娜不自觉愣了一下,但即刻又挤出笑容,蹭着父亲的肩膀,赖皮道:“您可别想把我甩了,我是强力胶,一辈子粘着您。”
沈爸拿女儿没辙了,本就要到嘴边的丧气话也硬咽了回去。这时候,已经准备好午餐的沈妈,出屋唤父女俩吃饭,他们就暂停下来,回屋去了。
午餐过后,餐具洗毕。
沈爸沈妈让沈娜不慌继续早上没做完的家务,而是与她稳稳地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娜娜,我跟你爸有件事想跟你说。”话题由沈妈起头,这一瞬间,她与沈爸的表情都万分郑重,他们相互搀扶着手臂,让沈娜心里升起隐隐的不安。
“昨晚,我们商量了一宿,我们想现在就去环游世界。”沈爸说。
“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沈娜难以置信。
“其实在你跟你妈知道前,我就已经很清楚了,这个病,我能支持这么久,完全靠运气。所以,后面我也不想再继续治疗了,不如趁我体力还能支持,完成当年跟你妈约定好的旅行。”沈爸说。
沈娜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她强忍悲恸,拿出手机,说:“那我马上就定机票,爸,妈,您二老决定,咱们先从哪儿开始?”
“娜娜,这次旅行,我跟你爸希望能享受二人世界,就不带你了。”沈妈解释。
“不行啊,没有我在,咱们一家三口怎么过年呢?”沈娜说着,嗓音已然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人生相遇,自是有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丫头,你是我们的心肝宝贝,爸爸妈妈无论在哪儿,心都会跟着你,但是这一趟旅行,我们只能先陪你到这儿。剩下这最后一点儿时间,我想用来还当年欠你妈的陪伴。”沈爸说。
“可是,我想陪您们呀,我陪您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我也欠您们好多的陪伴。”沈娜辩解。
“丫头,你应该走自己的路。”沈爸说:“爸爸妈妈因为意气已经选错了一回,你该引以为戒,未来你的人生还长,你需要陪的人还有很多,你应该去走属于你的人生,听爸爸的,回国去,云朗是个值得托付的孩子,爸爸妈妈把你交给他照顾,放心。”
“不,我不去,这次我说什么也不离开您们,我就是您们的跟屁虫,您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沈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她冲到父母跟前,搂住他们,把脸埋入他们的怀中。
沈爸、沈妈还想再劝,但眼看着女儿泣不成声,也于心不忍,双双感到心头一酸,潸然落下泪来。一家人诀别的情景,感染到了屋外的天气,似乎上苍也见景生情,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冬雨,萧萧索索,凄凄惨惨。让悲更显悲,伤更添伤。
时间一晃数日。
云爸的手术非常成功,云予两家人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一个团圆年。
除夕当天,岳母婆婆忙作一团,岳父公公一团和气,晚辈们也喜气洋洋。
年意浓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和喜气,一切都准备就绪。
忙活着年夜饭的时候,云妈跟予林妈聊起了过去一年的点点滴滴,谈起开心时候,一起开怀大笑,说到心伤处,又彼此安慰,她们共同交换着生活的点滴,感叹往昔岁月,憧憬美好的未来。
予林妈问云妈新一年,除了希望云爸身体康复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愿望,云妈说到眼下这个岁数,人生已经过去了一多半,除了身体健康,已经没有什么事可盼,唯一的期望就是想后辈们都能一切顺逐、幸福平安,云烟母子有了予林让人放心,只有那个死心眼又不省心的云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
予林妈安慰云妈儿孙自有儿孙福,做父母的很多时候,应该放开手由他们去,时代在变,社会在变,有时候老辈的经验,不一定就适合于解决晚辈面临的人生问题。
云妈听完予林妈一番劝导,心底有所触动,这时候予林和云朗也进来厨房为两位母亲帮手,年夜饭的进程全面加速。
等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电视里播着全国各地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过年的景象。因爱结成亲家的两家人围坐一堂,晚饭聚合了南北的美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安乐的笑容。
餐桌上,云家客堂里,所有人放下平日里的全部芥蒂和矛盾,恢复了久违的和睦,长辈们与后辈一起谈天说地,其乐融融。直到年夜饭后,一家人围坐电视机前看春节晚会守岁的时候,云朗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等到零点钟声响起,屋外鞭炮烟火声齐鸣,震耳欲聋,团圆夜宵也煮下锅。趁家里人都各自忙事,不注意的时候,云朗悄悄穿上外套,溜出了家门。
“吃汤圆咯。”等夜宵热气腾腾被端上饭桌,家里却早已没了云朗的踪影。
在家人都各处寻不着云朗人的时候,云朗已经驱车到了前一年跟沈娜看烟火的地方,依然是硝烟漫天、依然是灯火通明,只是抵达的时候,烟火已经结束,只有残余几处零星的烟火点缀夜空,一切场景都熟悉非凡,只是时间不对,物是人非。
望着被灯火、烟火映亮的天空,云朗的思念更加深重,如果天空是邮局,他希望能将自己的一腔思念,托那划破天空的流星寄送给沈娜,让她至少可以片刻回忆起,他们二人层共同相守的那个除旧迎新的夜晚,如果她还记得,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字,云朗也接受感激了。
“铃铃铃……”这个愁断情肠的时刻,竟会有人不识趣地拨来电话,云朗心想除了家人,也不会有谁。
编好几句搪塞的谎言,云朗不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来电,把手机放到耳边,说:“我到车里取点儿东西,马上上楼。”
“上楼?上哪儿楼呀?别吓我,我可在一楼。”听筒那边传来一个情绪费解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