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
高家墓园。
高朝歌从始至终,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小六哭着告诉朱小王爷事情不是他想像的那样,他说,小六,让开。
这一对昔日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大打出手,侍卫拦不是,不拦不是,都是为难。小太监摆手不叫言语,趴在地上研究了一番,战战兢兢说道:“这坟地如此松软,像是刚添的新土。按说打斗过应该有痕迹存留,这里为何连脚印子都没有,真是怪哉。”
朱斐和高朝歌身形都是一震,哑然失语。
见分了神,他继续有声有色的分析道:“奴才心想,这必须是有歹人途经路过,见色起义,趁着月黑风高,痛下杀手后,将人掩埋在这里,所以才会有这般的蹊跷。”
“闭上你的乌鸦嘴!全部都上来,把这里给我挖开。”朱斐每说一个字,呼吸都是那么痛,仔细思量,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太监说的有些可能。
难道是真的……他不敢想下去。
众侍卫手忙脚乱的就要上前动手,这时有人说了第二句,住手。
高朝歌目光茫然,步履蹒跚,撂起长袍慢慢蹲下,抚摸着土坷拉的细长手指微微颤抖。他的动作轻柔,连呵气都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了这里熟睡着的人。
“三爷,您不要……”小六哭着上前劝道。
朱斐转身拦住,低首回眸,声音已是哽咽,“不要吵他。”
鸟儿、蛐蛐止了欢唱,四周在皎白的月光笼罩下,一片静寂。
此刻,没有人打搅高三爷。他的气息,轻,近乎于无。在揭开最后一片土帘,他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起来。
朱斐按住胸口,怕这心一掉下去,从此万劫不复。
“不是她。”掩饰不住的浓重的鼻音,这是高三爷在这里说的第三句话。
朱斐蓦然转身,喜极泣道:“分成两路,马上去找!”
高朝歌姿势没动,依然蹲在那里,任风吹乱颊边发丝,双目紧闭,一个声音响彻心底:她活着!她活着!!她活着!!!
“三爷!”
“老三!”
高朝歌纵身跃起,狂奔出墓园,有一个方向,是她可以去的地方。
高家忽闪的火烛,映出一室昏黄。
门被一阵疾风推开,薛琪雅眯缝起一对眸子,盯牢了闯进来的高朝歌。
“三爷晚了一步,她走了。”她执了烛剪,拨拉着烛花,侧耳听那荜拨声音作响,脸上浮起满足的表情,没等高朝歌开口,慢慢说道。
“她去了哪里?”高朝歌一步步*近。
当然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薛琪雅笑而不答。
“我在问你,她去哪了!”
薛琪雅将烛剪扔在小盘中,说道:“三爷问得奇怪,她去哪里我怎么知道?天下那么大,她想去哪里,腿不是长在她的身上吗?可笑倒来问我。”
高朝歌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从椅子上拽起,一字一字说道:“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薛琪雅仰头对那愤怒异常的表情轻浮的吹了口气,道:“三爷该问的,应该是她把我怎么样了才对。”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今天不把她交出来,你以为你,还能走出这个门吗?”高朝歌厌恶的偏转过身子。
“有三爷陪着,今儿我还就不出这个门了。”薛琪雅没有一丝慌张,挑眉笑说道:“站着多累得慌,三爷不如坐下,听我给您细细说说,她来了这里,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又许给了我们什么承诺,可好?”
承诺?高朝歌有些迷惑,却没有松懈对她的桎梏。
“是啊,三爷还不知道,她来时好大的火气,把小雅吓着了。”薛琪雅不动声色的移开了高朝歌的手,说道:“她说她是真对三爷死了心了,但也不能允我拿着高家胡闹,叫我从此安安份份的呆在这里,我答应她了。”
“你?”高朝歌唾弃的看着她,“你知道我今天在墓园看到什么了?她绝不会容忍一个杀人凶手,留在这里!”
“杀人?”薛琪雅略略讶异,随后恍然,说道:“三爷指的是高德么?他是自裁好不好。而且她是知道的。”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高朝歌心情凝重,口气冰冷,“你这些日子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一个死于自裁的人,会刨土把自己埋住?”
“哦!”薛琪雅颓然坐下,说道:“原来三爷都知道了。这高家上下没人听我的,我是没办法,才私自作主在外面召了一些下人,他们也还好使唤些,今儿听说……”
“你能不能收起你的谎言!”高朝歌的话一字字从牙齿缝里迸出,“我只需要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去了……”薛琪雅启唇笑道:“这个可不好猜,叫我好好想想,她能去哪里呢?”
从怀中慢慢取出那只银簪子,她问道:“簪子啊簪子,你的主人给了我承诺,要我与高三爷从此千般好,万般爱。可现在你的主人又玩起了失踪,三爷还赖到了我的头上。你告诉我,你的主人去了哪里了?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若再不言语,高三爷就要杀了我,剁了我,砍了我呢。”
她斜睨着脸色铁青的高朝歌,心内一阵阵畅快,说道:“哎哟,三爷,簪子它就是不说话,我也想不出来了,要不您杀了我吧,也许杀了我,李如月她就出现了呢?”
高朝歌强忍着内心巨大的矛盾,死死盯着那只簪子,说道:“你有什么仇恨,尽可以冲我来,李如月她从来不是局内人,你放过她,任何事,我可以答应你!”
“如果我要那只凤钗呢?”薛琪雅貌似逗弄着猫儿狗儿般。
“只要你把她安全交出来,我愿意和她一起净身出这高家,别说凤钗,这里所有一切全是你的。”高朝歌斩钉截铁说道。
她忽然有强烈想流泪的冲动,她惊异这是怎么了,明明痛了心,伤了情,断了念想,在下手的那一刻,早已绝了爱恨情仇。
薛琪雅咬紧了下唇,任血珠子一颗颗冒出来,不消说,他的话再一次刺入她的心口,这种滋味,真好。
刺吧,早就麻木的,她狠狠咬下去,咸涩的疼痛旋即狰狞了她的面容。
我还会哭吗?不会!她努力强睁的眸子里渐渐干涸,不会再有一点点湿润。
一个高朝歌,一个李如月,夺走了我的家,掠取了我的爱,既然你们一个要保全,一个要放弃,哈哈,不如我来帮你们决定,由我亲手毁灭了它!
当然,不单单是你们的毁灭,还有整个高家为你们作陪葬。我一定要为这里举办一场京城最盛大,最繁华的葬礼,祭奠我所失去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