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说完这句,掩饰什么似的,要身边的小丫头们叫出高老三来,又使婆子去请高老大几位,这才想起来装心痛病来,边咳边道:“虽说我老了,经不起什么事,但也不想眼睁睁的看到老爷子拼命挣下的家产,被个外人来搅合的四分五裂,咱们这就叫了老三来,分怔个清楚。”
说毕,斜睨了李如月一眼,看她面如潭水,咬了咬牙又道:“这里里外外都被你这三少奶奶的外表所迷惑,难得还有几个心里清楚的人。这第一人就是高老三,他刚也当着众人面儿说算是看清你了,其二,便是朱小王爷,当日你连家生带来的丫鬟也忍心下死手,也还多亏了朱小王爷,叫老三能看你更分明些,其三嘛,便是老大这一房,听他们两口子细细说道,家里的银两他们是使不出来了,敢问三少奶奶是这样管家的吗?还有呢,玉梅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平时贤惠持家自不必说,倒是你进了门,老二变成了什么样子,家风都被你带坏掉,你算算,自你进了家门,惹出多少事,这高家经得住这些折腾不?”
说着便流了泪,仓皇间太太又拣起刚被她仓皇间撂下的佛珠,连呼了几声阿弥托佛,看高老三从里屋不奈的出来,忙指着朱斐,道:“您贵为王爷,按理说不该您掺合我们家的家事的,您心里也不要笑话,出了这些事,也是我治家不严的缘故,您就给评评理,我们家三少奶奶是不是使了银两请您去衙门治治樱兰那丫头,有这事没?”
李如月没有去看朱斐,朱小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她只看向高朝歌,她知道他虽在里间,外面的话可听得清清楚楚,他真会信太太的话,认为自己不是高家的正主吗?那他要受多大的伤害,这一刻,李如月有种想把高老三揽在怀里的冲动,不管风霜雪雨,她都要替他遮挡。
可惜她只看到高朝歌眼中的冰冷与麻木,看到他厌恶的看了太太,移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同此,不等朱斐说话,他吩咐道:“给小六那厮打五十鞭子,撵出家去!”
旁边有人接话道:“小六还没醒呢,还不知是死是活,三爷不待他醒了问问他咋回事么?”
高朝歌不耐烦道:“他死了倒也拉倒!他醒不醒照打不误,丢出去谁要敢管,谁就是和我高三爷过不去”说到这,他的眼神死死盯了李如月一眼,又道:“小雅已经醒了,事情的经过我也清楚了,就照我说的去做!”
不待众人讶异,太太欣喜道:“小雅醒了,太好了,老三你这样做,也像是高家人的作派。倒是你也过来听听朱小王爷怎么评论你们房中樱兰的事啊?”
“有那必要吗?”这次高朝歌没有看任何人,只虚望着屋顶,转身要回去。
朱斐已站了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子,沉吟一下道:“老三,你等等。”
朱小王爷朱十七终于开口了,他叫住了高老三,又示意高太太坐下,怕她激动的背了气,将这绢子叠好了恭敬的还给李如月,并躲开雪儿期待的眼神。
“三少奶奶是给过十七一些银两,这些银两是三少奶奶用来……”他停了下来,望向李如月,望着那对澄静的眸子,接下来道:“要十七去衙门找人,替三少奶奶找樱兰出气!”
屋内静的一根针砸下去也能敲出声浪来,李如月黑漆漆的眸子直楞楞的看向朱斐,她用眼神质问:为什么?
朱斐在回望中回答:因为这里不适合你,这个理由够吗?
李如月的眸中闪现一抹水光:这和您有什么关系?难道用这种毁我清誉的手段叫我出去,来证明您人格的伟大,可笑不可笑?更何况,我有爷爷的遗命,纵有万分无奈,我又如何能撂下这一切,更何如我怎忍心扔下他独自一人,背负着痛苦和遗憾离开?
我知道我用尽所有办法也不能叫你出了高家,但现在,如月你能待得下去吗?我承认你兰心蕙质,但这从上到下的污秽,你能受的来吗?纵使没有樱兰,你觉得你拖得住吗?你不累吗?你如明月澄静的心灵甘愿被这污浊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腐蚀在心吗?
朱斐望穿李如月的黑眸:今日是我平生第一次站在众人前撒下弥天大谎,你觉得是救赎也好,是坑害也罢,我凭的是我的心!不信你往下看,你最信任的人,你最想倾尽全力保护的人,他会说什么?
寂静过后,太太笑了,指着李如月,问高朝歌,“老三,老三!你听到了吗!”
高老三不以为意的甩了甩头,嘴角抽搐了几下,道:“我早猜到了,是你们愚蠢不自知罢了。”
“那现在?”太太终是喘匀了气,笑盈盈接着道:“老三你瞅着该怎么办?”
外面高老大,孙忆芝,陈玉梅早到了,也没进门,隔着窗棂儿听里面的动静。陈玉梅憋足了气,要看李如月的笑话,冷不防后面有人扯开了她,没等她叫出声来,那人已闪进了屋子,原来是高鹤飞强忍丰疼痛,拄了棍子赶了过来。
他不待太太厉声呵斥,先恶狠狠的瞪了高朝歌一眼,也是体力不支,走了这几步路,便支不住身体往下出溜,朱斐离得近,先扶住了,却被高鹤飞甩开了胳膊,听他冷冷道:“不劳朱小王爷费心!”
稳住了身形,高鹤飞不在客气,道:“三爷,小六跟了你这么多年,落得下场不过是不问青红皂白叫他去死,鹤飞反复思忖,我和小六也不过是同病相怜,贱命一条入不了三爷的眼,就此别过前,我送三爷几句话。”
一口气说这么多,这条汉子有些坚持不住,他不顾李如月恳请他不要再说下去的眼神,虚手指向太太、朱斐,还有里间,接着说道:“我高鹤飞替高三爷有这么慈爱的母亲、忠心的朋友、亲密无间的情人觉得值!真的值!人活一辈子也难遇到这么齐全的蛇鼠一窝,但鹤飞忠告三爷一句,不管三爷稀不稀罕鹤飞说的话,我今儿话扔在这里了,你,高朝歌,你的下场会很惨!你记得我高鹤飞临走时的赠言!”
“反了,反了!”太太颤抖着身子,看着高朝歌,道:“既然高二管家想滚蛋,咱们高家也不留着,叫几个小厮跟着,别叫他拿了咱们家的银子倒是真的。”
“哈哈,哈哈。”高鹤飞笑出了泪,却牵扯到了伤口,他忍住,铮铮眸子盯牢了屋子里的人,“高鹤飞什么没有,骨气是有点的,给老爷子叩了头,我这就净身出户!”
“鹤飞!”“高鹤飞”高朝歌和李如月同时开了口,高鹤飞没有再看高三爷一眼,只对着李如月回道:“三少奶奶,”他停了一下,叹口气道:“走罢!”
走罢……走罢……李如月脑海里轰鸣着这两个字,她不由自主随着这两个字迈开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