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未高挂,德源镖局的马车就浩浩荡荡地驶离客栈。
齐德的马车在最前列,上面插着德源镖局的镖旗,迎风招展,翻动飞舞,好不嚣张,只是马车里却气氛沉重。
齐德正襟危坐,眉头紧锁。庄二双手拄着拐杖坐在对面,眼中满是凝重,斐半君在一旁低头凝神,整个车厢,唯有晓梨最是惬意,躺在角落里补觉。
庄二放下手臂,轻轻咳嗽了一声。
“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你也要讲,何必摆这个矫情的谱。”斐半君张口揶揄道,庄二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你但说无妨,恐怕,你想说的话和我心里想的,是一样的。”齐德露出一脸苦笑。
“你也觉得老爷子的身体是他们搞坏的?”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
“还有别的猜测吗?”
“有,比如说,是老爷子自己搞的鬼。”
齐德说完,笑呵呵抬头看向庄二,却不想庄二却一丝笑容都没有。
“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吧,我爹不会这么做的。”
“那可不一定。”庄二不知什么时候把晓梨怀里的果子掏了出来,一边吃一边看着齐德,“老爷子想卸任了,要验验几个儿子的成色,最好的手段就是生病,看看你们会有什么反应。”
“你这个假设很胡闹,他是嫡长子,家业自然是要他继承,有什么可验的。”斐半君反驳道,然而话说到后面,他面露疑惑地看着齐德,“不是吧?”
“嫡长子被派到江南城去,留两个庶子在上京,这怎么听都不对味,是不是?”庄二微微一笑,看向齐德道:“我先暂且当老爷子会耍这个手段,那么问题来了,他对你这个嫡长子好像不是很好哦。”
庄二问得相当诛心,问得齐德只能无奈自嘲。
“我这个嫡长子,没有母亲撑腰,没有亲兄弟相助,还冲动惹事,也许我并不是老爷子最心仪的继承人。”齐德缓缓说出这些话,言语平静,却幽深沉沉。
“我看也是。”庄二点点头说道,一句话让齐德和斐半君都愣住了。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斐半君叹气道。
庄二一愣,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不住啊齐兄,我实话实话了。给你赔罪。”
庄二送了一块果子放在齐德手里,又开口说道:“不过看来,你这个大孝子好像也寒心了啊。”
齐德听到这句一愣一笑,咬了一口果子,憨憨地道:“没有没有,我不会生爹的气的,子孝父天经地义,我相信我爹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哦……”庄二吃了一口糕点,频频点头道:“也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虎毒还不食子呢。那么回到第一个可能,就是你那对狼心狗肺的兄弟不做人。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但是斐公子家兄弟多,他一定有很多经验可以给你。”
庄二揶揄斐半君,斐半君强压怒火。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不会忤逆大哥,小的那个,更不敢。”
“话不要说得太满,齐兄家里难道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情这个字一旦碰到利,就几十年都不如几十两了。别急着反驳,有些事,到你死那天才有定论。”
“庄二说的话,不无道理。”齐德悠悠然开口。
斐半君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气过去,神情凝重地看着齐德,指着庄二一脸嫌弃。
“你别听他瞎说,他这个人,眼脏心脏,看什么都不好,你别被他影响了。”
“齐兄,你才不要被他这种清贵公子影响了,被呵护着长大的人,哪里懂外面的人心险恶。”
“人心如果真如你这般构想,那这世间也太过肮脏不堪了吧,庄二,你不能因为自己见过脏水,便觉得这世间再无清泉。”
“清泉……水至清则无鱼,人至纯则无敌,斐半君,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
庄二轻描淡写地回话,长辈般的语气气得斐半君满脸通红,转头不再理他。
庄二笑得阳光灿烂,他下意识地想要摇扇子,却发现自己只有拐杖。
“还是缺把扇子。”庄二念叨着,随即看向齐德,“齐兄,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我明白,可毕竟是血肉至亲。”
“可有时候血肉至亲才杀得痛快。”庄二说完,看到齐德越发沉重的神色,便立即换上笑呵呵的容颜,“哎呦是我胡说了,齐兄莫当真,莫当真哈。不过……真到了那一天,如果你有需求,千万不要跟我客气,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做生意。”
“你就算是想挣钱,也犯不着这么着急吧。”斐半君还是没有忍住。
“又不是跟你抢生意,你气什么?”庄二揶揄道。
“你,无耻!”
“无耻就无耻吧,挣钱嘛,要什么脸面。”庄二笑嘻嘻地说道,斐半君闻言一甩袖子,将马车的帘子也掀了起来,三人抬眼望去,只见一片巍峨城墙。
“到上京了。”三人一起开口道。
上京,繁华鼎盛之地,皇族权贵之地,富豪云集之地。
上京与江南城最大的区别便是“大”,江南城人气聚集,商贾兴旺,上京则是人气蓬勃、百业兴旺。
喧闹声从鸡鸣起便喧嚣尘上,一直到入夜时分,却还是人声鼎沸,当是一个“不夜城”。
镖局的车子停在了上京的城外,远远望去,城门大开,人来人往,说不清是尘烟还是雾气笼罩之上,仿若云间。
晓梨睡醒惺忪地掀开马车的帘子,抬头去看上京的牌子,巨大的牌匾让小丫头睁大了双眼。
“二哥,你快看,咱们到上京了。”
晓梨说完不等庄二回复,就跳下马车。
“慢点,你姑娘家家的别磕着。”庄二仿若一个老父亲一般在后面絮叨。
“我记得晓梨功夫很好,你不用担心。”
“不是你妹妹,你当然不担心了。”
庄二和斐半君看到晓梨冲向最近的水果摊子,齐德跟在身后,帮着拿东西、付钱。
齐德转身看到二人的目光,喊道:“你们先进城,我和晓梨随后到。”
晓梨专心挑水果,压根没有回身看庄二,庄二看到此情此景,捂着胸口。
“别装了,你老父亲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斐半君揶揄道。
“齐德虽然身家丰厚,可到底是个粗人,怎配得上我晓梨。再说这次争家业,他还不知道能不能赢,我可不能让我家晓梨吃苦。”
“你想得真远。”
“毕竟我活不久,还是要多想想的。”
庄二总有办法一句话把天聊死,斐半君也懒得理他,生死说多了,确实很难让人上心。
马车缓缓进入上京城,一入城内,聒噪之声便瞬间涌入两人的耳朵,庄二虽然面上平静,但是听着马车外喧闹的人声,他也不知不觉沉醉在繁华中。
忽然,一声马叫响起,人群中轰地一下,四处逃窜。
只见一股人流从远处涌过来,裹挟着风土,尘土飞扬间,三个男孩跑了过来。
领头的那个面若冠玉,一身华服,只不过此时已经衣角飞扬,不见富贵,他的发髻已经有些歪了,好在绑着一块玉而固定些。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孩,一头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长着好看的丹凤眼,目光流转间引得围观的姑娘们心花怒放。
跑在最后的是一个有些微胖的男孩,满头大汗,脚步蹒跚,明显力不从心,但是他会利用街上的事物为自己抵挡后边的追兵。
三人直冲斐半君和庄二的马车而来,临到马前,扑通扑通全都跪在地上,吓得德源镖局的人都往后稍了两步。
殊不知,这是三人跑的太急,刹不住,只能直接跪在马车前。
后面跑过来一群人,人人手里拿着棒子,本想冲过来打三人,抬头却看见德源镖局的旗子,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动了。
“打啊,冲着屁股打,不许打脸。”一个男声响起,打手们瞬间让到两边,留出一条路,只见一位一身绫罗绸缎的中年人从远处走了过来,气喘吁吁。
“不用怕,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只要不打脸,打哪都行。怎么还不动手,还没被这三个臭小子玩够?”
打手之一抬抬下巴,示意德源镖局的马车。中年人眯缝着眼睛看过去,德源镖局的马车整齐划一地站在原地,连马都雄赳赳气昂昂地抬着头。
三个少年齐刷刷跪在德源镖局的旗子下,一声不吭,而马车里也没有一丝动静。
中年人暗自嘀咕:“德源镖局,没听说他们跟德源镖局有关系啊。这……”
“打,只要不打脸不打残不打死,打哪我都没意见。”
斐半君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声音清脆洪亮,整个街上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中年男子诧异地看向马车。
三个少年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泄气,坐在了地上,那个面若冠玉的少年,表情尤为悲怆,握着拳头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仰头大喊。
“怎么这么寸啊!!!”
此时,齐德带着晓梨抱着一堆吃的走到马车旁,看到这个阵势,齐德也有些惊讶。
“撞人了?”齐德问镖师,镖师猛摇头,跟他耳语,齐德听完,看向马车的帘子。
帘子掀开,斐半君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个少年,庄二也从马车里走出来,站在斐半君身后,一脸玩味。
“庄二、齐兄。”斐半君拱拱手,说道:“我介绍一下。”
“斐词晖。”斐半君手指面若冠玉的少年,斐词晖敢怒不敢言。
“贺斋白。”斐半君手指头发乌黑瘦弱少年,贺斋白咧嘴一笑。
“舒何杜,”斐半君指向微胖的男孩,舒何杜对着斐半君拱拱手。
“他们是上京三闹。著名的闯祸三闹。”斐半君介绍道。
庄二笑着拱拱手说道:“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