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小了,庄二的衣服还落在院中,被雨水打得湿哒哒的。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庄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径自走到院子里,单手拾起自己的衣服。进屋后,他掸掸身上的湿气,将衣服放进了木盆里,做完这一切,他摊在椅子上,重新点了一根香。
“想好了吗?”庄二问道。
在晓梨说完那四句话后,傅枫就一直没有再说话,嘴角带笑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此时方有点如梦初醒的感觉。
“想好了。”傅枫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庄二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明天这个时候你过来吧。”
傅枫站起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遁入雨中。
晓梨吃着剩下的八宝粥看着傅枫消失的背影,喃喃道:“他这是何必呢?”
“他啊,看似柔弱好说话,其实骨子里跟梁晴一个毛病,太容易意难平了。”庄二悠哉地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晓梨啊,吃完粥,记得把二哥的衣服洗了。”
晓梨不说话,只顾埋头喝粥。
“二哥没有衣服穿,就不好出门给晓梨买糕点了。”庄二慢悠悠地说道。
“雨凤姐姐会给我的。”晓梨也慢悠悠地说道。
“你的雨凤姐姐此时应该没空。”庄二看着天色说道。
晓梨抬头疑惑地看着庄二。
庄二没有回头,继续望天说道:“今天这雨恐怕要下一夜,也不知道是为谁在伤心。”
当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忽然一个闪电划过天空,轰隆隆的雷声过后,雨开始变大,哗哗的下,泼天的大雨仿若要把江南城都浇灭。
“当当当”。一阵克制有礼的敲门响起,虽不焦躁但是却不停歇,敲门的人很急却依旧保持住了优雅。
晓梨披着毯子,只露出一只小小的脑袋出来开门。
“斐公子?!”晓梨有些诧异。
“打扰了。”斐半君站在门外,他手里的雨伞捶地,雨水顺着伞骨滑落,贵气公子即使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依旧一尘不染,只有鞋子沾了一点湿。
“麻烦晓梨姑娘把你家二哥叫出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嗯……夏雨凤病危。”斐半君淡淡地说道。
“雨凤姐姐……”晓梨神色慌了一下,转身就去叫庄二。
此时大门敞开,雨水飘进了屋里,斐半君站在门口看着阴沉的天空,不发一语。
“走吧。”
就在斐半君沉思的时候,庄二的声音传来,即使是被半夜叫醒,获知这等消息,庄二举止、神态依旧十分镇定,只是神色凝重不少,不复以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
斐半君打开伞刚要迈开腿,庄二自然地站在伞下。
“你的伞呢?”斐半君问道。
“就这么两步路,出院门上马车,何必再让晓梨去拿伞。”庄二随意地说道。
“好吧。”斐半君从容以对
晓梨穿好衣服跟上来,却被庄二拦住了,“你就不要去了,留下来。”晓梨眉头一皱。
“放心,夏雨凤无事。”庄二说道,晓梨想了一想,眉头舒展,退回到门里。
大雨倾盆,晓梨站在门里看着庄二和斐半君消失在雨雾中。
斐半君的伞很大,才能让他在这样的雨天里行走而丝毫不沾雨水,但是加入一个庄二,伞下的空间就有些狭小了。
庄二的肩膀湿了一片,斐半君的衣摆也浸透了。然而两人丝毫不在意,疾步在雨中。
“现在是什么情况?”庄二问道。
“夏家的人来报信,说夏雨凤从傍晚开始就一直咳嗽,她常年如此,夏夫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入夜之后,咳嗽越来越严重,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最后竟然咳出了血。”斐半君说完,看了庄二一眼,眼神中有些探究。
“傅枫已经过去了吧?”
“阿枫听到后就直接过去了,傅老爷也跟着去了。”
“傅老爷?”庄二有些诧异,“这种情况,傅老爷去有些不合规矩啊。”
“这三家都是江南城望族,守望相助,也可以理解。”
“想来梁晴也已经在了。”庄二说完忽然又问道:“那我们去干什么?你我都不会看病啊。”不解地看着斐半君。
斐半君一时语噎,愣在当场,神情竟然有些愠色。
“当然是去收拾烂摊子,夏雨凤病了这么多年都无事,偏偏就今天莫名其妙地病入膏肓,你说这是为什么?”斐半君言辞犀利,语气强硬。
“我说啊。”庄二拿过斐半君手里的伞,继续前行,斐半君也只好跟着前进。
“要我说,这当然是命不是病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马车前,庄二扶着车夫将要上马,斐半君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动了什么手脚?”
“斐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当街随意拉扯别人的衣袖?”庄二在马车上低头看着斐半君。
斐半君松开手,神色依旧沉闷。
“原来庄家人就是这样,只做生意,不管死活。”
庄二呵呵笑了一下,收伞进入马车,斐半君看到对方丝毫不理自己,无奈地也走进了马车。
马车里一路无话,两人靠在马车两侧,都闭目养神。
不一会,马车就停了下来。斐半君睁开眼睛,拿起雨伞快速地走下车去,看都不看庄二,等到庄二下了马车,就不得不一溜小跑进夏家,即使这样仍旧浇了一身。
门口的小厮看到庄二,规矩地行个礼,带着庄二往里走。
“你家小姐现在如何?”
“刚刚吃过药,缓和了许多,不过郎中说还要再观察,看看药效如何。”
“梁二小姐也来了吗?”
“是,傅公子和梁小姐都在小姐房里陪着。”
“你家小姐怎么会突然病危?”
“小的不知,只是晚上从梁府回来后就一直咳嗽。”
“她晚上去了梁府?那……我知道了。”
庄二想到晚上傅枫失魂落魄地过来要看命改命,心下了然。
他跟着小厮来到大堂,一进去,就看到傅老爷、梁夫人神情焦虑地坐在上位,斐半君则坐在角落里,正在喝茶。
庄二对着二位行了礼,随即走到斐半君身边坐下,斐半君侧了侧身子,不想看见庄二分毫。
一时之间整个大堂寂静无声,只有雨声和茶杯碰触的声音入耳。
一阵脚步声,下人扶着面色憔悴的夏夫人进入大堂。傅老爷和梁夫人都站了起来,庄二和斐半君也站在角落。
“芙菊。”梁夫人上前去扶。
“我没事,雨凤刚刚睡下。芊芊,照顾不周啊。”夏夫人气息虽弱,但是声音坚定。
“说什么呢,应该是我们照顾你。”
夏夫人跟梁夫人说着话走向座位,全程没有看一眼在旁边的傅老爷。庄二和斐半君在旁边冷眼旁观,都觉得三人关系有些不同寻常。
夏夫人转身坐下,庄二和斐半君都上前行礼。斐半君是傅枫的同学兼朋友,夏夫人早就认识,但是庄二,却是第一次见到。夏夫人下打量庄二,庄二就站在那里让她打量,同时他也打量着夏夫人。
不同于梁夫人的圆润、敦厚,夏夫人有些精瘦,丹凤眼十分凌厉,眼神中透露出果敢坚毅。
“你是……傅枫的朋友?”夏夫人问道。
“也是夏小姐的朋友,说起来,我应该是他们三人的朋友。”
“哦,你有心了。”夏夫人居高临下的说道。
夏夫人端庄、严肃,即使十分担心夏雨凤,明面上依旧克制有礼,仪态万千。
三位老人都静静地喝茶,夏夫人眼里的焦灼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深重。
此时,梁夫人开口道:“你也别太担心,雨凤是凤凰命,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句,夏夫人喝茶的手停了一下,庄二在角落里眯着眼睛看。
夏夫人礼貌地笑了笑,说道:“也就仗着是这凤凰命,要不然就她这身子骨早就随她爹去了。我是欠了这两父女的啊,伺候完老的走了,小的又这样。还是小晴命好,活泼开朗、天然敦厚,本以为和傅枫是顶好的姻缘了,却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天大的缘分。”
“唉,入宫不见得是好事,小晴没有什么心眼,平常开心不开心都挂在脸上。在家里还好,有我和她爹护着,平时哥哥们宠着,傅枫也让着她,娇蛮也就娇蛮吧,可现在……我实在是担心。”梁夫人面带愁容地说着。
“不用担心,我看梁晴是个好命的,有福之人自然有人相助,我的雨凤……”夏夫人说完,呆呆地看着前方,神情中掩饰不住的担心。
“芙菊,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雨凤好了,你又倒下了。”傅老爷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劝解道。
“傅老爷,小辈在场呢,我是夏夫人。”夏夫人神色一凛。
“是是,是我顾虑不周。”傅老爷一边说一边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梁夫人适时开口道:“也不知道雨凤现在如何了?你也陪了一晚上,先回去休息吧。”
夏夫人摇了摇头,依旧腰杆挺直地坐在大堂。
“雨凤现在睡着,有小晴和阿枫在,会照顾好的。”梁夫人开解道。
“对对对。”傅老爷适时说道。
夏夫人瞪了傅老爷一眼,随即说道:“放心不下。”
三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大堂里却分外清晰,庄二状似喝茶,其实听的一清二楚。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斐半君的胳膊,小声说道:“有故事。”
斐半君还是不理庄二,依旧儒雅地一口一口喝着茶。
庄二小声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三人的关系。”
“很明显,傅喜夏,梁恋傅,夏不喜傅,又是一组孽缘。”斐半君淡然地说道。
“我看不是。”庄二摇着头说道。
“哦,愿闻高见。”斐半君依旧转身看庄二,但是却微微侧头,跟庄二讨论起八卦来。
“夏对傅的态度可不仅仅是不喜欢,我闻着怎么有股意难平的味道。”
“闻着?”斐半君扭头看向庄二。
庄二吃了一把桌上的零食,说道:“夏家的零食果然好吃,一会我要拿点给晓梨。”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家晓梨的吃食是最正经不过的事了。”
“说吧,你都闻到什么了?”斐半君面上平静,其实内心已经抓心挠肝,想要知道庄二的结论。
庄二吃着零食说道:“夏喜傅。”
斐半君思考了一下,还是有些不解,他认真地看着庄二,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解说,谁知庄二说完喝了一口茶,吃了几口零食,吃吃喝喝,长久没有下文。
“完了?”斐半君问道。
“完了。”庄二点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