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吹得斐宅院内的树叶沙沙作响,三人合抱的大树之下,晓梨抱着一袋栗子坐在躺椅上,像看戏一样看着三闹来来回回的搬运货物。
一趟接着一趟,三人仿佛是不知疲惫的牛一样,无怨无悔地拖着货物到院子里,一样一样地摆放好后,再离开,不久再拖着货物走进来。
周而复始的过程中,斐宅的仆人,无一人出手相帮,全都眼睁睁地看着三位小公子累得像狗一样。只因斐二爷有话,从今日起,谁都不许帮三闹,让他们自力更生。
“不会让你们死的,只是……会让你们流点血。”庄二笑眯眯地说完,彼时的三闹还露出懵懂的神情,但当听到庄二是让他们拿出自己全部的零花钱给晓梨买吃食,且从今日起直到他们出道离家历练都不能再拿斐家、贺家、舒家的钱,之后所有用度都要他们自己想办法的时候,就连斐词晖都瘫坐在地仰天长啸。
“天要亡我!”
“死不了死不了,你看我不就活得好好的吗?”庄二笑呵呵地拄着拐杖看着三闹虚弱的样子,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
说到惩罚手段,他远比斐半君更阴险更“杀人诛心”。斐半君好歹是亲哥哥,还得顾及舒贺两家的面子,庄二却没有这个顾虑。且不说他辈分高,是“十户人”之首,单就他不要脸这点,便丝毫不妨碍他的“假公济私”。
“你用他们的钱给晓梨买吃的,是不是有点……为老不尊。”斐半君显然是看出庄二的心思。
“你这就不会说话了,什么叫为老不尊,明明是给他们有机会敬敬孝心,给晓梨买吃的,就是给我买吃的,都是为了他们好。”庄二厚颜无耻地说道,他看斐半君眼眉一挑,明显是要反驳,便又开口道:“你啊,还是不懂我的深意。”
“占便宜就说占便宜,欺负小辈就说欺负小辈,不要跟我装什么深意。”斐半君看不得庄二总是摆出一副大家长的做派。
庄二闻言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他们三个在上京惹事生非,除了天性使然外,更大的缘由便是有你、有斐家在后面撑着,这才养成了他们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可你有没有想过,在上京,他们有你,可要是出道后呢?他们可是要自己出去云游历练的,到时候就没人罩着他们了。”
斐半君听到这里,琢磨出庄二的话中深意。他不由想到庄二和晓梨这些年的漂泊,虽然不知道为何庄家和梨家没有给他们任何帮助,但看着庄二和晓梨的衣着打扮和日常用度,就知道他们过得并不富裕。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你应该懂,他们不是小孩子了,让他们成长的第一步,便是撤了他们的拐杖。”庄二说道这里,敲了敲自己的拐杖。
庄二少见的露出一副庄重模样,斐半君虽然摸不准他这套说辞是找的“借口”,蒙骗自己,还是他真的这么想,要给三闹上一课。但是,斐半君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心中下了决心。
“好!来人去账上把他们的钱都取出来。”
听到这句话,三闹眼中积攒已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刚刚端盆蹲马步都没有留下的男儿泪,此刻倾然流出。
“二哥!”三闹齐刷刷地喊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斐半君看到三个平时嬉皮笑脸的小子此时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丝毫没有心软。
“还有,把他们的房间也都清理一下。”斐半君又加了一句,这一句成了压垮斐词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冲到斐半君身边,抱住了他的大腿,咧开嘴嚎啕大哭,伤心得仿若他二哥已经离世一般。
“二哥,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你们二哥这么做,才是帮你们,孩子,现在吃点苦,总比以后吃大亏强。”庄二贱兮兮地凑到斐词晖身边,耐心“教导”着。
斐词晖看着“恶人”庄二的脸,哭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咬咬牙,把泪水咽了下去。
斐二爷开口,斐宅上下的仆人兵分两路,管家带人去取账上的零用钱,剩下的仆人则是将三闹的房间上上下下都清扫了一边,基本上是把三闹压箱底的救命钱都清空了。与此同时,还有下人带着斐半君去后厨、花园、仆人房等等角落搜查,也依次收缴了不少珠宝钱银。
拿着这些从犄角旮旯搜出来的钱财,斐半君无奈又想笑。
“你们还真能藏。”
三闹此时却已经无心接话,三人瘫坐在地,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钱财顷刻间都上交了,想到从今日起他们三个就要自力更生,一时间酸楚涌上心头,抱在一起痛哭。
偌大的院子,无人看顾三闹,任凭他们自生自灭,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庄二却始终一副隔岸观火、事不关己的架势。
“晓梨,替二哥看着他们,这是齐德给的单子,让他们一样一样照着上面买。”庄二把单子交给晓梨,斐半君抬眼看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着“东街陈记的桂花糕点,西街上庭的陈皮山楂糕,南街风华楼的香蜜滴露,北街货站的水果荟萃……”
密密麻麻写了整整三张纸。
斐半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买完这些,他们真是一分都不剩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祸闯大了,可不一定有机会弥补。”
庄二淡然说完,抬脚走出院落,斐半君跟在后面,一起离开。
斐宅坐落在上京的繁华地带,一出大门,喧闹之声扑面而来。庄二站在门口,看着人来人往,一瞬间也有些失神。
“你打算要去哪?我可以给你做个向导。”斐半君站在一旁说道。
“你带够钱了吗?”庄二转头看向斐半君,露出一副狐狸神色。
“放心,我比他们仨还有钱。”斐半君没好气地回答道。
“那就好办了。”
庄二笑嘻嘻地踏步走入人群,斐半君无奈摇头跟在后面。他本以为庄二要大宰自己一顿,却不想一路上,庄二只是看却什么都没有买。
期间,二人无数次遇上买东西的三闹,庄二都笑嘻嘻地督促他们要快点,晚上他要回去检查的,吓得三闹一看见庄二,掉头就跑,那副老鼠见到猫的怂样,让斐半君都不得不对庄二道一声佩服。
天色渐渐有些昏暗,远处一抹日晕侵染了天空。
逛了许久的庄二终于饿了。
“我要吃上京最好的馄饨。”
“换一样吧,那家店的馄饨虽然好吃,可这个时辰去是断然吃不上了,我带你去如意酒楼,他家的苏河饼是一绝。”
“我今日要吃的便是那一家的馄饨。不然我这一下午不就白逛了。”
庄二话里有话,却也不明说,就是淡淡地看着斐半君。斐半君知道庄二此行必然是有目的,可庄二不说,他作为晚辈也不能逼问,只能乖乖带着长辈去吃上京最好的馄饨。
上京最好的馄饨不是京味大酒楼的馄饨,也不是宫里的馄饨,更不是哪家宅院里的馄饨。而是一家名叫“知味”的小店,开了几十年,店铺小小的,只能坐下几桌。
本来店面就不大,做生意的时间又很别扭。日落傍晚开门,深夜二更关门。挑剔的时间,狭小的空间,却因为味道是真的好,因而食客络绎不绝,从开门到关门,排队便没有断过。
这是一家只有上京人才知道且毫无争议的是上京最好吃的馄饨。
当斐半君和庄二站在“知味”的门外,看到对面德源镖局的牌子时,斐半君禁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要来找齐德,直说就好,何必说要吃什么上京最好的馄饨。”
“找齐德?不不,我只是来吃馄饨的,齐德说这家的馄饨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我相信他的口味。”
庄二一边回答斐半君的话,一边焦急地看着前方长长的队伍。
“你们斐家在上京不是有些势力,就没有什么特殊优待吗?这队伍要排到什么年月去。”
“上京何许地也,达官贵人聚集之地,一碗馄饨砸下来,砸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有权有钱的人太多,反而大家都没有特权了。”
“照你这么说,宫里的人也不行?”
“当然,这规矩就是宫里定的,里面的人想吃,也得早早派人来排队。”
庄二闻言,一脸愤恨,就在此时,他看到德源镖局的角门打开,一个小厮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包了一份馄饨。
“他怎么可以!”庄二指着小厮吼道,随即他眼睛一眯,“这小厮看着眼熟啊,哦对了,他是跟着齐德从江南城回来的那个人。不对啊斐半君,你刚刚才说没有特例,为什么齐家就可以?”
“因为齐家是房东,这馄饨铺租着他家的房子。所以……你明白了吧。”斐半君解释道。
“你真的不能走后门?”庄二闻到了最新出锅的馄饨汤问道。
斐半君看着庄二期盼的眼神,沉声说道:“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实话?”
庄二闻言,一笑,一副被戳穿的样子。
“你看你,何必要戳穿呢?好吧,本来也没想瞒下去。确实,我就是要来德源镖局的门口看看,说不定就能捞着什么八卦。”
“你就这么笃定会有八卦?”
“齐德今日回家,动静可不小,这德源镖局三子之争想来也是上京的趣谈之一,有什么地方会聚集大量的小道消息呢?”
“当然是这德源镖局门口的‘知味’啊,一边看一边吃一边议论,这种拿别人家的闲事当下饭菜的事,世人皆好如此。”
“哎,英雄所见略同。”
“倒也不想跟你略同。”斐半君终于知道了庄二的心思,听八卦是表,搞清楚齐德的家事是里。想到此,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走到队伍的前列,交给了老板。
老板看到玉佩,神色不变,一伸手,让斐半君和庄二走进了店里,坐的还是临街最好的位置。
“你到底和这家店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也是房东?”庄二早就猜到斐半君有手段,却依旧觉得这大大方方走后门的姿态有些嚣张。
“并不是,我只是老板而已。”斐半君说完,悠然端起茶杯,喝起了他最爱的“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