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上京的“善忘”斐家和“绣忆”筱家做的是贵人生意,有钱有势又有体面的人家会私下找他们,一来二去,斐家筱家便也挣得了很多“面子”和不露面的产业。庄二走南闯北,见惯风凉,对人心世事颇有见地,但是有些家族底蕴带来的东西,是命门早死的庄家人最为缺失的。
庄二知道斐半君是“知味”的老板后,面上略有惊讶,随即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紧接着就点了三碗馄饨,这种时候不占便宜就不是他庄二了。
“这里的馄饨最好是现包现吃。”斐半君优雅地喝着“飘香”,劝解庄二道,“等哪日闲了,我或者让三闹带着晓梨过来吃,你打包给她带回去,口感就不好了。”
“谁说是给晓梨带的,我要自己吃。”庄二将两碗馄饨放在自己面前,轻轻抿了一口汤汁,露出了一副的舒展模样。
“光是这汤料,就不虚此行。”
斐半君摇摇头,不再理他,只小口地吃着碗里的馄饨。
“知味”里已经坐满了客人,门口还排着队,都是吃了许久的食客,相互之间也有些面善,这么光吃光排队也着实有些无聊,于是零零星星的话语就飘散在了“知味”鲜香的空气中。
“我就说吧,这齐家老大一回来,肯定会派人来这买馄饨,话说刚刚那小子是福伯的儿子吧。”
“是福伯的儿子,叫福莱,之前去了江南城,这回跟着老大回来估计不走了,这是要提拔啊。”
“提拔什么。这些年了,你还没看出来啊,老大不受待见,老爷子宠着老二老三,这家业给谁还真不好说。”
“不不不,是你没看出来,继承家业的人当然不能宠着,派去江南城也只是历练,这不,马上要到生辰了,齐老爷子就把他叫回来了。”
“哈哈哈,有好戏看了,我听说这次齐老爷子把这些年与德源镖局有生意往来的商户都请来了。这个生辰啊不简单,没准德源镖局下一任家主就定下来了。”
“三个儿子,两个娘生的,你们压谁,我先来,我压齐丰泽和齐丰梁。”
“我压齐德,我看好他!”
“话说,福莱回来了,福伯怎么不见踪影。”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斐半君和庄二也不插话,就这么默默的听着。等到庄二把第二碗馄饨吃完之际,斐半君终于忍不住了。
“你真是来吃馄饨的啊?”
“不然呢?”庄二擦擦嘴巴,一脸意犹未尽之色。
“听了这么多,你有什么打算,要帮齐德吗?”
“说笑了,我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帮德源镖局的大公子,充其量,我就是压齐德赢罢了。”
庄二起身走出“知味”,斐半君扔下银钱,匆匆跟上,他们的离开的座位还不等收拾,下一位食客已经坐下了。
夜幕降临,上京的长街上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不少店铺也挂起了醒目的招牌灯笼,遥遥一望,波澜流彩。
庄二和斐半君闲庭信步走在其中。
“我以为你要今晚登门德源镖局。”斐半君率先开口。
“三闹的事情肯定是要道歉的,不过不急在一时。你说这三个臭小子,出手就出手,找个不咸不淡的买卖做了得了,你我就当不知道,非得招惹上齐家的事,不好办哦。”庄二嘴上说着“不好办”,但是神情却没有一丝焦虑,反而老神在在地看起了路边做糖人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苦你我也不是官,想想晓梨给他的判词,想来他是用不着你我的帮助。”
“非也。”庄二否定了斐半君的话,他凝神看着做糖人的手一下一下的雕刻图案,眉头微微皱起。
“你不觉得奇怪吗?正妻嫡子却不是公认的继承人。”
“齐德的母亲早逝,可能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笑话,如果真是的话,为何这些年来没有扶正任何一位姨娘。”
“这……确实有些矛盾。”
“对啊,就是很矛盾啊。假如齐德是个废物,那我倒是理解,可是他不是。名正言顺,又资质不错,齐老爷子为什么任由三子争产的传言蔓延。齐德到底哪里让他犹豫了?”
“可能是过于狠辣吧!”斐半君缓缓开口道。
“你是说,他让福伯没有儿子送终这件事吗?”庄二说得语气淡淡,斐半君点点头。
齐德让福伯在江南城养老,还给置办了家产,但是却把福伯唯一的儿子带在了身边,明面上是看重,可这其中的心思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而这也是斐半君最不忍看到的一点。
“狠辣是狠辣的点,但他是要做一家之主的人,也可以理解。更何况他只是让他们生离,不是死别。”庄二悠悠然地抬头看望向远处的灯火,“好歹有个念头,总比彻底死心了强。”
“你是这么想的吗?”斐半君的语气有些冷,庄二看出他又有些情绪上头。
“未知他人事,莫断他人心。齐德也好,福伯也好,你我又了解多少。”庄二微微一笑,从做糖人的手里拿过一个糖人。
“我能做的便是……他们找我改命的时候,我会用心改的。”
庄二突然转到生意之上,斐半君一下子就泄气了。
“你眼里怎么全是钱。”
“多挣一点,晓梨未来的日子就稳妥一分,这也是我要你兑现的赌约。”庄二脸上笑眯眯的,但是话却分外正经。
“还记得你欠我的赌约吗?我说过,来了上京到了你家之后,我会跟你说的。”
“你要我做什么?”斐半君隐隐猜出了一点,却并不想经由自己的嘴说出来。
“别紧张,还是那句话,我不会玩死你的。就是,我将来如果,大概是必定的……我死了以后,你帮我照顾晓梨一直到她出嫁。”
“你……你这是在托孤吗?”斐半君愣在当场,看着暖黄灯火之下庄二明媚的容颜,一时间心中一酸。
“是啊,还不够明显吗?其实我可以用庄家人的身份来要求你,但我总觉得这么做会稳妥一些,而且托孤之前,我总要到你家去看看,看看你的家产能不能养得起我的晓梨。所幸,我没有所托非人,你家很有钱,我很满意。”
庄二说到这里,露出欣慰的笑容,但这笑容在斐半君看来,却是分外扎眼。
“我会把晓梨当亲妹子看待,但是庄二,我还是希望……你能亲自照看她。”斐半君强忍情绪说道。
“我活着,当然用不着你,可我活不了太久啊。”
远处灯火明媚,身边嬉闹成群,庄二看着手里的糖人,眼中满是星光。这样安逸的画面却是说着如此沉重的话题,斐半君心情有些沉重。
“斐半君。”
“啊!”
庄二突然叫了一声斐半君,斐半君抬起头,目光郑重地看着庄二充满希冀的眼神,开口道:“你放心,我会信守承诺,不会让晓梨受一分一毫的委屈。”
“那我就放心了,交钱吧。”
“啊?”
庄二的话一出口,斐半君又是一愣,转头看到做糖人的正在看着他,手颤巍巍地朝他伸过来。
“这点钱,你也讹我?”斐半君虽然气还是大方掏了钱。
“我的钱,有用处的。”
“知道,给晓梨买吃食嘛,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晓梨身上赖,她吃不了多少钱。”
面对斐半君的揶揄,这一次庄二少见地没有反驳,只是小声地咳嗽起来。
“咳咳,走吧,回去看看三闹。估计东西买的差不多了。”
华灯初上,院落寂静,丝丝凉风吹过。
三闹安静地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淡淡的喘息声弥漫在院落里。
晓梨拿着单子对照着地上的货品一一清点。
“都对。”
“那就好。”斐词晖弱弱地开口。
“以后怎么办啊?”舒何杜开口问道。
“饿不死的,打工呗。”贺斋白回答道。
“给谁打?我二哥,他可不是个好东家。”斐词晖撇撇嘴。
“给筱家?算了,她们太麻烦。”舒何杜摇摇头。
“你们可以给我二哥打工,他虽然会压榨人,但跟着他,有肉吃。”晓梨突然开口,三闹齐刷刷地看向她。
“你二哥?老大啊!”斐词晖一脸痛苦表情,“他已经扒了我们一层皮,要是再给他干,我们仨恐怕活不到出道日。”
“那是你们不了解他,他做事向来不做绝。你们已经这么惨了,他不会雪上加霜的。”
“是吗?”
三闹听到晓梨这么说,眼中浮现期望。
“晓梨,二哥给你带糖人了,他们三个死了没?”
庄二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听在三闹耳里,仿佛是催命一般。
庄二拿着糖人走进院子,三闹看到他进来,立马躺平,一动不动。斐半君走到三人身边,踢了踢斐词晖。
“装什么死,起来。”
“二哥,他还有后招吗?”斐词晖弱弱地问道。
“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三闹齐刷刷起身,看着斐半君。
“总之是不会玩死你们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斐半君郑重地说完,三闹立时面色僵硬。
另一边,晓梨拿着庄二的糖人,冷冷的小脸上浮现了喜色。
“二哥够意思吧。”
“多谢斐二哥。”晓梨甜甜的小嘴一张,庄二瞬间撇了撇嘴,一脸不满。
“嘿,是二哥给你买的,你凭什么谢他。”
晓梨抖了抖腰间的钱袋子,一脸平静地说道:“你没钱,这是斐二哥买的。”
“这你就不懂了,斐二哥花银钱,你二哥花心思啊!”
庄二一副蒙骗小孩的模样,晓梨却根本不买账。她拿着糖人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屋。
“你看看,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庄二摇摇头,嘴上说着晓梨的坏话,可是眼睛里全是宠溺。随即他看向躺在地上的三闹,脸色一变。
“你们三个,没累死就进来吧。”
庄二一副长辈之相,威严之声震得三闹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地站成一列,跟着庄二和斐半君走进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