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家正堂大气、庄重,既有富贵人家的贵气,又颇为内敛克制,面上全然看不出奢华,细节处却全是心思。
庄二坐在主位,悠悠然喝着手里的“飘香”,一边喝一边看着像木头样站着的三闹。
“缓过来了没有?这点粗活累不死你们,是吧?”
“累不死累不死。”三闹齐齐开口,心里却纷纷想着“身体累不死,心死了。”
“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也是为你们好,你们现在在我这里受罪,以后啊出去历练就知道,可是难遇上像我这么坏的人了。”
三闹闻言一愣,齐齐看向庄二,他们以为自己听岔了。
“见过最坏的,以后遇到的那些坏人就都不值一提了。我这也算是在出道前给你们上了一课。”
“你真是用心良苦。”斐半君忍不住道,此时他都不知道是可怜三闹还是气庄二的不要脸。
“无妨无妨,都是为了‘十户人’子弟,是我应该做的。”
庄二说完,放下茶杯,整理了下衣服,端正坐姿,露出一副难得的庄重神情。
“来吧,你们三个好好跟我见个礼,自我介绍一下。”
庄二突然正经,长辈之威倾轧过来,整个正堂瞬间肃杀庄重起来。
三闹见此立即整理了下衣着,随即走到庄二面前,齐齐抱拳行礼。
“十户人‘善忘’斐家,斐词晖,见过庄家人。”
“十户人‘百解’贺家,贺斋白,见过庄家人。”
“十户人‘慎问’舒家,舒何杜,见过庄家人。”
三个少年不闯祸的时候端得是清俊小公子的气派,一个个长得人模狗样,规矩做得一板一眼,很是唬人。
斐半君却是知道他们,一边给庄二倒茶,一边娓娓道来:“住在上京的十户人只有两家,是‘善忘’斐家和‘绣忆’筱家。”
斐半君抬抬下巴,指向贺斋白和舒何杜,说道:“他们俩的哥哥,‘百解’的贺旬发和‘慎问’的舒姜梁想着上京环境好,便把他们送来上学了。”
“环境好?我看分明是他们俩厌烦了管弟弟。”庄二一语道破。
“你说的没错,可明面上的理由我也无法否认,再加上他俩算是这一辈‘十户人’中有些特殊的存在,我实在是拒绝不了。”
庄二闻言,略微思索一番,便点点头。他虽然没有见过“十户人”这一辈的大多数人,但却都是知道他们的名字和年龄。
庄家为首,各家待有新生子弟,都要报备庄家人知晓。
这一辈的“十户人”子弟,年龄上基本分为四个层次,以庄二和斐半君为界限的话,二十岁的人有五个,分别是“改命”庄初云,“善忘”斐半君,“闲观”王道庸,“画容”封蔓侣,“种情”庞多语。
往下数,十八岁即将出道的人有六个,分别是“绣忆”筱洛诗,“压声”关协仁、关协艺,“善忘”斐词晖,“百解”贺斋白,“慎问”舒何杜。
十三岁的有五个,分别是“看命”梨晓楼,“绣忆”筱祝祝,“善忘”斐缘媛,“慎问”舒今树、舒叶春。
往上数,三十岁以上的有五个,分别是“画容”封艾婧,“种情”庞玉止,“闲观”王度味,“绣忆”筱季晨,“改命”庄岑水,“善忘”斐曲顾。
这两年又有新的子嗣,但因为庄家和梨家都失踪了,无法报备,所以庄二并不知晓“种情”庞苏璇和“绣忆”筱鸿辛。
以上这些子弟都因为年龄相同被归到了一类,而独独有两个人却自成一派,便是二十三岁的贺旬发和二十二岁的舒姜梁。
看上,他们还是弟弟,被哥哥姐姐们爱护,看下,他们是只大了三两岁的哥哥,说是兄长又没有兄长的威严,反而经常和弟弟妹妹们玩在一起。
于是,贺旬发和舒姜梁从小到大,便是上下通吃。
斐半君比他们只小几岁,说是一代人,对方又切切实实是兄长,所以对于他们的要求,斐半君只有应承的份。
“贺旬发和舒姜梁,嗯……各有特点,不是凡人,总之我是一个都不敢得罪。再加上筱家都是女子,不方便收留,只能我来接收。我想着一只狗也是养,三只狗也是遛,就索性让他们混在一起了。”
斐半君说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面色愁苦。
三闹看到,顿时齐齐开口道:“我们其实也还好吧。”
“你们最好给我闭嘴。”斐半君冷冷一句,三闹立刻低头。
庄二听到这里抿嘴笑道:“有意思。说得我都想见见了。”
“会让你见到的,这次出道仪式,他们都会来,而且我已经把庄家人和梨家人现身的消息发出去了,他们应该会来得更早。”
“太好了,他们肯定不会空着手来,到时候光收礼我就能收发了。”庄二一脸兴奋,斐半君无奈地开口:“你是长辈,你不准备礼物,反而要收他们的孝敬?你还要……”
斐半君“脸”这个字到嘴边,生生咽下去了,在三闹面前,他还是想给庄二一点长辈的面子。
“脸是个什么东西,我何时要过。”庄二可不管这些,开口就说了出来。
顿时,明亮的笑声响了起来,是斐词晖,终究是没忍住,他见庄二和斐半君齐齐看过来,立刻吓得闭嘴低头。
斐半君无奈叹气,庄二却将视线放在了斐词晖旁边的两人身上,上下打量。
“十户人各有命门,这斐家用‘善忘’,自己记性就不好,舒家和贺家,我记得命门是……”庄二说着,看向舒何杜和贺斋白。
舒何杜抬起右手,一个用力,只见五指分明的手掌顿时变成了六指。
“我不爱像大哥那样戴手套,就想了一个办法,不是很熟练,有时候让人发现了,就被嘲笑。”
“嘲笑就揍他一顿好了。”庄二淡淡地说道。
“老大,咱们想一起去了,我们就是这么干的。”斐词晖插话,气得斐半君一记眼刀过去。
“慎问慎问,以音律为具,诱人心中所思所念。舒家人天生六指,说是命门缺陷不如说是助力,你们家都精通音律,你大哥的笛子叫梁生吧,吹得那是真好,我早年有所耳闻,想必你也不差,你用的乐器是……”
“二胡。叫杜康,我、我拉的还行。”舒何杜面色潮红地说完,斐词晖和贺斋白都强忍笑意,庄二疑惑地去看斐半君。
“等你哪天有空听听,就知道还行是个什么水准了。”斐半君皱眉说道。
庄二看斐半君这神色猜到了一二,也不多问,随即看向贺斋白。可贺斋白即使顶着庄二的目光,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我、我……”
“我帮你!”斐词晖突然出声,他拿起斐半君的茶水,径直倒在了贺斋白的头上,瞬间,黑墨就流淌下来,头上渐渐显露出白色的头发。
“老大你看,贺家命门天生白发。”斐词晖乐呵呵地看着庄二邀功地说道,旁边的贺斋白看着他,一脸怒火。
“斐词晖!”
“老大要看的,我是在帮你。”
“谢谢哈。”贺斋白咬牙切齿地道谢。
“百解百解,以铃入梦,令人身心畅快,迷乱在声色犬马中。天生白发,不算什么缺陷,不过你好像很在意?”
“总是过于引人注目。我不喜欢。”贺斋白低声说道。
斐词晖一手搂住贺斋白,一手搂住舒何杜,大气地说道:“没事,老白白发,老舒六指,我失忆,咱们天残地缺成兄弟,谁都不会嫌弃谁。”
舒何杜闻言笑笑不语,贺斋白翻了一个白眼,无可奈何。
斐半君看着自己的傻弟弟,无奈地念叨着:“幸好都是十户人子弟,不会坑他。”
庄二看着三人,眼中浮现羡慕的神情:“年轻真好啊!想起当年咱们去‘气色’药庐给王道庸过生辰,当时的我们也是如此吧,单纯可爱惹人骗。哦,我忘了,你不记得了。”
庄二一脸洋洋得意的神情,斐半君已经习以为常。
“真是可惜啊,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次聚会还是发生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你要是想叙旧,等王道庸来,让他和你说。”
“他?我可指望不上。小时候就是个闷葫芦,内向又敏感,还总是板着一副面孔,比他哥哥还古板。对了,‘闲观’命门腿疾,那年生日他就已经拄拐了,现在他腿脚如何了?”
“已经坐轮椅了。”
“唉,以他的性格估计会更加阴郁,我跟他聊不来。”
“额……”斐半君沉思半晌没有说话,旁边的三闹却全都闭上了嘴巴,眼中却满是流光溢彩,几次想要张口都生生忍住了。
“不说他了,说起那次聚会,好像自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也是从那年起,庄家和梨家就消失了。”
斐半君说道此,并不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庄二,等着他来续说,庄二却端起茶杯,完全不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凉意。
“对啊,说起来,这些年庄家和梨家去哪了?老大,你们为什么没有跟我们联系过?”舒何杜开口问道。
“不该小孩子知道的事情,不要问,不然……”
“我们什么都不想知道。”贺斋白抢话道,瞬间消解了庄二眼里的肃杀,斐半君见此也无奈地不再开口,有些事庄二不说,那就谁都不能问了。
“唉,不对啊,按理说……”一直沉默的斐词晖突然开口,他凝神看向庄二,眼中满是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庄二与之对视,并不开口,斐半君、贺斋白、舒何杜三人也屏住了呼吸。
“你想问什么?”庄二语气淡淡地,仿佛斐词晖问了,他就会耐心解答。
“‘十户人’十二岁血脉觉醒,十八岁才能出道,为何晓梨可以无视规则,跟你着出来历练。”
“你想知道的是这件事?”
“对啊,我今日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我们坏了规矩就受罚,晓梨却明目张胆地行事。”
斐词晖一脸憨态,问得诚恳而认真。他说完话,整个正堂陷入了冰冷的尴尬中。斐半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贺斋白摇摇头,舒何杜小声嘟囔了一句“傻人有傻福。”
“老大,你这算不算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算呀。”庄二温柔地答道,善解人意的样子就仿佛他真的和蔼可亲,“梨家命门是少子,总要照顾一下的。”
“这、这……老大你这……不够意思吧!”斐词晖有些生气,旁边的贺斋白和舒何杜上前去拉,他却走到庄二面前质问。
“这件事吧,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说……”庄二起身,脸上挂着为难又愧疚的神情,上前拍了拍斐词晖的肩膀,靠近他,“这条规矩是庄家定的,我想改就改。”
庄二看着斐词晖懵懂又颤抖的眼神,笑着说道:“你没意见吧?”
“没没没……”贺斋白和舒何杜一边抢着回答,一边把斐词晖拉出了正堂。
三闹瞬间消失,庄二忍不住笑出了声。
“何必吓唬他。”斐半君揶揄道。
“好玩呀,你这个弟弟真是有意思。”庄二又恢复了一脸慈祥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