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合作?我呸。
你我冰炭不同炉,你见过灰姑娘和继母合作吗?
前脚刚被美人踢开,后脚恶鬼便来敲门,今天倒霉透了。潘乱果断拒绝。
我要是辛德瑞拉,我肯定死抱住继母的大粗腿。
马三宝总归有办法表达他的观点。不要脸呗~
为了老头子那点脏钱,你不一门心思巴望我死?
你在我背后使的那些阴招,别以为我不知道?!
要不说,玉门的孟玉祥是厚颜无耻的祖宗,马二是厚颜无耻流的二代目。
二代目说:
师兄,我们聊点实际的。
中国人,表面上视金钱如粪土,他喜欢钱吗?他喜欢啊,特别喜欢了~
中国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虚伪。
别说30亿,为了3亿,有人都可以杀父弑母,出卖子女。人心都有杆秤,只是背叛的成本高低——
“高低”两字,马三宝拖了长音。下雨天气压低,公鸭嗓子发出的音调,尤其膈应人。
师兄,你就一典型的老中,太喜欢钱了。既要钱,又要光鲜出众的形象,你当你荷花啊?出淤泥而不染。
这不“既要又要还要”吗?你不老实啊。
老头子为什么不喜欢你?你就输在这点上。知识分子的臭德行!
潘乱正欲反驳,马三宝一把拉住他,蹲下身子,隐蔽在大熊娃娃背后。
来了!
谁啊,潘乱抬头看,就看见一部黑色的大车停在博物馆门口,车上下来几个人,都穿着防雨的风衣,离得太远看不清。
短视频刷多了,眼睛近视了。
潘乱揉揉眼睛,定睛再看,一扇风衣下露出半边俏脸,秘鲁鲁比红宝石的耳环,空气中扎眼。
是师娘!
潘乱惊呼,马三宝连忙捂住他嘴,退了下来。
他们怎么会来伦敦?
老师有很多秘密瞒着我们,你今天才知道啊?马三宝说。
潘乱忽然醒悟过来:“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跟踪了老头子的私人飞机。空港信息都能查到。”
我靠,你这是偷数据,违法的……
跟上。
孟玉祥一行人走在前面,马三宝快步跟踪上了。
潘乱顾不得细想,猫着腰,跟着马二,鬼鬼祟祟地尾随。
混在游客群里的孟玉祥,带着胡玲和安伯,没走几步,就和人流分开了。
他们没有走正厅,走了侧面大厅的楼梯,直上三楼。转弯后走了十几米,有一部老旧的电梯,一般游客不会注意到这点。
孟玉祥进了电梯。电梯是手动的,安伯熟练地拉上了电梯的铁门。
电梯去到了四楼。
出来以后右拐,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地上铺着淡天蓝色的地砖。不仔细看,地上有一层白光。
孟玉祥忽然跟胡玲说,这地板上地砖的花纹是古波斯的,小心你的高跟鞋别磕着。
磕坏了,你老公赔不起。除非乾隆爷复生,否则有钱没地儿买一模一样的文物去。
胡玲反应过来了:我去,乾隆爷哪对得上古波斯,关公战秦琼啊。
听着孟玉祥突然冒出几句京片子,胡玲也被逗乐,禁不住笑出声来。女影星的笑声在低矮的走廊回荡,冲淡了几分紧张压抑的气氛。
来到一处象牙白的大门口,老孟示意到了。他安静地走到门口,敲门:
May I come in?
标准的伦敦音。
里面传来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
请进。
胡玲斜眼看着安陆,这手玩得很花呀,这唱的是哪一出?
这是一间,姑且称之为“书房”吧。
里面摆得乱七八糟。说不清楚年代的油画、中世纪的盔甲、弯刀一样的兵器、绢帛……好像一帮谪仙人落凡尘,和各种现代版的文物考古书籍,混杂摆放在一起。
正中是一张硕大的书桌,剩下地方就逼仄得只能容得下四五个人,站着。
你好,老朋友。
书桌后一张转椅,转过来,坐着一个白头发、蓝眼睛的西洋老头,一套灰色老旧的职业套装,拿着烟斗。
你,你,你……
胡玲手指微颤,这人自己肯定见过,是那个谁。话到嘴边了就是想不起来。
你好,韦华。
孟玉祥从杂物堆里抽出一把凳子,自顾自坐了上去,好像自己家似的。胡玲和安陆只能站着了。
喔,韦华,大英博物馆馆长。
胡玲吐出了一口气,是他。感谢赞美主。年纪大了,真的不济了,才在大门口见过馆长的介绍。
老三,你带来客人了。
孟玉祥给韦华大致介绍一下太太和部下。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老外说中文,都是一截一截往外蹦词儿。
2008年至今,十多年了,大哥。
孟玉祥对馆长始终毕恭毕敬,很不自然。他不这样。
二弟,去世,多少年了?韦华又问。
谈及这人,孟玉祥也神情黯然:二哥,大概2011年10月份走的。
他是个Hero,可惜了。韦华说不出“英雄”这个词,直接中英文混杂了。
韦华慢慢站起来,中间还摇晃了一下,终于站了起来。他背转身子。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他背后有一副好大的图画,一个袒胸露乳的女人,扯着一面旗,一堆人跟着她奔跑。大概是名画吧。
胡玲拿出折叠好的打印纸,重新展开,三只兔子的图案。
孟玉祥将纸一寸一寸推到韦华面前,纸面与桌面摩擦,发出暗哑的声音。
孟玉祥斟酌着自己的用词:“韦大,你发出这紧急暗号,叫我来,为了何事?”
韦华扶着下巴,慢慢地说:“我们兄弟三人结义,老二先走一步,剩下你我。”
“我想过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孟玉祥听着纳闷啊:“老大,我不明白,什么叫‘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就是结束了。我们兄弟交情结束了。
啊?!
胡玲和安陆面面相觑,英国人谈事情是这么谈的?
孟玉祥铁青着脸缓缓站起来:韦大,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乔去世,我很难过。他是个人才,才华横溢。你也是。
你们本来就不该蹚这趟浑水。
这事,风险越来越大,你不要再管了。
赶紧走。
从此,就不存在“三兔”了。
韦华唏嘘着,感喟着,他也在质疑自己。但皱巴巴的手,晃晃悠悠,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打印纸。
孟玉祥愕然。
跳腾的火焰把空间切割成AB两面:一面是白发苍苍的英国人,另一面是愤怒疑惑的中国人,中国香港人。
三兔图案在火焰中变得黄褐、焦黑,化作飞灰而去。
韦华平静地看着孟玉祥,一言不发。
既然话不投机,那我们走!
孟玉祥咬碎银牙,拳头一锤桌面,力量之大,桌子上的咖啡杯、披萨盒子,都跳了一下。
老孟快步走,怒气冲冲。他实在是不争气,临到门口,又留恋地回头看韦华,像个小孩一样,眼睛里分明有泪。
孟玉祥商海风云了几十年,什么逼糟事没见过,生死劫都不知过了多少回,此刻最难,也最为难过。他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孟玉祥,你要醒过来啊,人家不要你了。
人能舍弃一切,却无法舍弃被理解的渴望。
曾经是那么彼此理解、背靠背战斗的两个人,两个高智商的人,两个高级的人,如今情同陌路,背向而驰。
时局纷乱,这跟背叛有什么两样?
可老兄弟之间的感情,是说放就能放的吗?
当年,想当年啊……唉……
孟玉祥心碎满地。
韦华的老转椅唱着咿咿呀呀的调门,又转回去了,留下一个诡异的背影。
只听背影吟诵道:
别把秘密告诉风,它会传遍整座森林……
象牙白色的大门缓缓合拢,遮天盖地的幕布落下,将孟、韦二人彻底隔开。
韦华手指一弹,一道金光飞射而出。
孟玉祥心神正乱,一愣,勉强伸手接住。
咔咔~哐当~
那道门,关上了。
门外,孟玉祥没走。
但门,不再开。
孟玉祥心里空了。他去到一个临近的天台,望着远方的十字街,发呆。
兄弟感情,莫名其妙没了。他需要一个交代。
总该有个藉口吧。
如果不合情,至少要合理;如果不合理,那么合人情。现在倒好,既不合情又不合理。
这就把我打发了?用一大段疯疯癫癫的对白?孟玉祥对着伦敦的空气嘶吼,像只上了发条的母狗。
两个大男人,隔着道门,像隔了一片海。
孟玉祥简直晕死。
掌心握着一个东西,低头扫了一眼,孟玉祥突然乾指指天大骂:娘希匹!
韦华,你算老几?你当老子真在乎你?!
你他娘的放屁!放狗屁!
孟玉祥恨不得把韦华他家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一遍,这该死的!尽管人家祖宗大概率不是中华族裔,应该听不懂中文。
听不懂也好,反正是骂人。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孟玉祥足足骂了一刻钟,疯狂的叫嚣声传遍整个博物馆。如果有块分贝牌子,他的音量要超过85的。
终于引来了保安。
一行人被劝走。
目送师傅离开,马三宝和潘乱两个人,鬼头鬼脑地钻出来。
他们在一旁伺机偷听良久。当然,为了30亿港币,杀人放火都敢干,侵犯点隐私算什么?
两个人站在了那道门的门口,眼睛里精芒闪动,那种眼神就是在说:
怎么样?进去看看?
马三宝走到门口,模仿着老孟敲门的姿势。
May I come in?
一模一样的伦敦音。孟玉祥的口音,被模仿得惟妙惟肖。
潘乱惊讶得要死。你竟然会口技?!师弟……
马三宝森然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要不叫我马三宝……
门吱呀开了,吹出一股子阴风。里面乌漆嘛黑,看不清楚。
潘乱打了个寒颤。
他和马三宝对望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迈步,走了进去。
门背后的角落里,搁着一台破旧的PS5,边上有根棍子。
马三宝反正是小偷小摸惯了,顺手就抄起来。
红色透亮,头尾两段金色雕柱,蟠龙祥云,威风八面。好漂亮的棍!
马三宝是个铁杆游戏迷,自然认得此物——是中国3A游戏大作《黑神话:悟空》终极版的纪念品:金箍棒。
他拿在手里,一下下拍着手掌心。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不管了,抄家伙。
啪,啪,啪……
马三宝狞笑着。
浙东黑道特有的七分戾气加三分煞气,如男性不可遏制的性欲般破天而出,窄小的空间封印不住,惊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