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项家军营，寒风翻过函谷关，吹遍整个山头。
“将军，雍齿的军队已经全部回收到我军麾下，我们的军队也已经抵达韩城，平息了他引起的混乱，那些刘姓之人的尸体我们会好好安葬。”范增并排于项羽左右，慢慢说道。
“虽然他们和大哥不一定有血缘关系，但只要是刘姓的人都要好好对待，不容有失。”项羽点点头。
两人站着的地方正是函谷关内的高原一带，从这里往下看，关内的大好江山尽收眼底。
十八个月前，这片大陆上的持王印者连十个都不到，其时蒸汽大秦气数已尽，持王印者陆续形成伐秦大军，都觊觎大秦之后的中原王座。
为了反秦事业不会内斗，所有人也都能心服口服，十八路诸侯出发之前，楚怀王以国君身份发动了覆盖整个大陆的对国级最高阶契约，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
当时的项羽，距离王座仅有一步之遥，更不用说眼下这个乱世，然而此时本应该君临天下的他，脑子里却只装着一个人。
“将军……”范增想要开口。
“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项羽摇摇头，没打算让他说下去。
范增咽了咽口水，想说点烂话找回场子，但又被项羽那股不断勃发的霸气强自扭曲，将文风拉回严肃的正轨，让他不由自主地欲言又止。
项羽举起手，手心里躺着半把断了的木剑。
此刻的天下间，所有诸侯将领无一不是心系中原宝座，唯独只有他在担心刘邦。
天下人都视项羽为棋差一着、功败垂成的王，在即将成为中原霸主前夕，被勇敢的刘邦搅合了成王之路，导致如今遍地混乱，王位的归属更是变得不明。
简直是废话。
远在大陆只有不到十个持王印者的时代，项羽就已经是最强的王者，虽说有十八路诸侯，但实际上其余十七路加起来还没有项羽这一路强。
由于实力实在太过悬殊，如果让十八路诸侯就这么放任去咸阳，还不如大家一起直接坐在家里，等项家军入主咸阳算了，正是因为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出现了后来的先入关中者为王。
这大陆级契约最初的含义，压根不是说大家都有机会，而是因为实力实在太过悬殊，所以至少名义上让十八路诸侯面子过得去，起码将来输了，也不至于说是因为项羽天下无敌，其他人都只是陪衬。
即使到了今天，咸阳城就算下落不明又如何？大陆级契约根本毫无意义，如果项家军愿意，在百万关中王发生的第一个晚上就能动手，三个月内就能扫平其他全部诸侯。
如果项家军真的要动手，哪里轮得到他们能安然无恙地休养三个月，然后养精蓄锐，再逐一逐一单方面脱离反秦联盟，宣布复国，搞什么关内四王。
但项羽压根就没打算要得天下，这一年来，除了项家军的其他首领自发扩大地盘之外，项家军本团几乎没有任何动作。
项羽看着手中的断剑，心里漠然地回忆起过去的碎片。
天下人都知道楚人项羽神勇无匹，千古无二，但在大哥刘邦的眼里，并不是这样的。
霸王项羽并非一直都是霸王，霸王项羽曾经也只是一个小孩。
当年七国大战之后，秦国击败其他所有对手，成为中原唯一的霸主，正式拉开一超多强的中原序幕，为了取得杀鸡儆猴的效果，楚国首当其冲被灭国屠城，杀得只剩下零星几户。
当时的项羽，就是这么一个被灭了国的难民小孩，甚至连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被寄养在收容所，和其他国的孤儿住在一起，就在这个地方，项羽第一次遇到刘邦。
刘邦在地下室舞剑舞了三天，项羽偷看了三天，等第四天项羽再来的时候，角落已经多了一把木剑。
“你想学剑？”二十一岁的刘邦。
“嗯。”六岁的项羽。
项羽是个相当不服输的人，常年流离的生活带给他一股活下去的狠劲，狂野又危险。
而刘邦温文尔雅，谈吐举止都和收容所的其他孤儿截然不同。
项羽学了十八天，刘邦拆他的剑招越来越难，从三个回合击退他变成五十个回合不相上下，但项羽仍然还没能战胜刘邦。
“拔剑要有拔剑的理由，当你知道你为了什么而战，你才是真正的强。”刘邦还是笑笑，没当回事。
“我马上就要打败你了。”项羽眼里透着对胜利的渴望。
就在当晚，项羽忽然对剑招茅塞顿开，一招破阵霸王在他脑子里油然而生，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背上已然有五颗星光隐然而动。
当时的他还没意识到，这片大陆上有史以来最强的天赋已经降临到他身上。
毫无意外，项羽轻松地缴了刘邦的械，木剑悬停在他喉咙几公分前。
“我想你见一个人。”刘邦还是笑笑。
“谁？”项羽的目光中透露着失望，他本以为刘大哥会夸奖他。
刘邦引荐而来的人很高大，但样子项羽已经几乎不记得了，因为他只用了几招就制服了这人。
“将军，你信了吧，这孩子可是龙游浅水啊，就等着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了。”刘邦还是笑笑。
那个被项羽制服的高大男人点点头，看着项羽满目惊恐，其时的项羽，八岁。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知道这个男人是楚怀王身边的司徒大将，再过了很久，他才逐渐回味过来刘邦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想听真话吗？”刘邦拍着他的肩膀，还是笑笑。
“嗯。”项羽茫然地点头。
“你简直是惊人，我从没见过天赋和你一样优秀的人，你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刘邦笑得眼泪直冒。
项羽很快就被带走了，换上了锦衣华服，铁盔重枪，离开了这个贫困之地。
和刘大哥说的一样，离开了收容所的项羽，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过人之处，胜利和荣耀使他满足，即使眼前的局面可以谈判解决，少不更事的他也更情愿用杀戮代替。
项羽很快就杀出了声望，投奔他的人越来越多，他背上的星盘刻印，原本摇摆不定的五颗星光，此时却早已是曜星当空，锐不可挡，但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他是亡国之后，当然有复国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和裂土封王、荣华富贵没什么区别，本质上都只是欲望，他仍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杀入敌军之中，用无匹的蛮力厮杀敌人的时候，他心里除了赢之外漫无目的，仿佛只是一头厮杀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