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夏雨
狼家二萌神2025-11-01 14:494,256

沈如松原以为这个月都是艳阳天,却不成想,割完麦子一回基地,便是接连的雨,没完没了,仿佛天破了个洞般,雨断续着就没有停过。

站在营房的玻璃窗子前,水露珠将磨砂玻璃割出纵横交错的迷宫,透过喷出的灰白烟汽,隐约可以看见你雨幕覆盖住、没有尽头的荒草地。前几天才冒雨割掉的杂草似乎又蛄蛹着长了回来。不知是哪个班的黄塑料盆被大风吹出了窗台,在零零散散的叫好声里飞上了天,“蓬”的声轻响,大概是砸到了铁丝网杆子上。

套上雨披走出去,黯红的烟蒂落进水沟里“哧”一下熄灭掉。雨连成了珠子线,就像是薄薄的雾。哨兵们三人一列,钉了钢掌的军靴踩在水泥上“蹬蹬蹬”地响。跟在后面的是那头叫“黄丫头”的军犬,它耷拉着舌头,自己咬着圈绳走过去,看到人们冲着沈如松打招呼,它含着绳子叫得含糊,不是“汪汪汪”地叫,而是“呜呜呜”地哭了似的在嚎。

沈如松背后的几个兵也有一搭没一句地瞎聊。诸如今年的雨怎么格外长,你家地下城片区有没有暴雨预警,今天基地开不开放啤酒屋,过下放风时去能不能看见团医疗队的那几个漂亮女医官,她们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戴红发夹,攒的工业劵够不够买个旧八音盒寄给家里姐妹,在前线的兄弟连队到没到战区,又是否清扫了那个应该叫“万盛”的战前连锁大商场,诸如此类。

平常时候,沈如松多少要回头训一声,说叽叽喳喳不成样子,在班长后面也要多话,班长不在岂不是要下哨唠嗑?

不过这会儿沈如松只仰头望着阴郁的天,训人的话噎在喉咙里,思绪反倒是随着他们的低声谈论飞远,变得恍惚。即便天上一只鸟儿也没有,虽然也不可能有,因为过了基地外围,就全要射杀掉,有那么一刹那,沈如松是觉得自己眼睛仿佛搁到了天上,俯瞰着自己,俯瞰雨季里没什么人的基地。

来连里检查的作训参谋姓甚名谁?感觉没记得,因为不论是沈如松还是其他人,都不会记他名字。都一样二十一岁,不比大家大许多,一样的寸头和原野绿军装。硬要说区别,也就是一毛一的章挂在肩膀上,外套多了两个胸袋吧。

所以走进食堂时候,大家都自顾自打着饭,抡着大马勺从压实了的整块麦饭中切了好一块出来,然后舀了汤浇上去,两片脆白脆白的白菜梆子和碎辣椒还是什么作料堆了饭上。

排长说了声来吃饭,沈如松应了声好,拿了塑料餐盘看了菜色,其实就两样菜,一是雷打不动的土豆炖肉,昨天是猪肉,今天肯定是炖鸡了,二是咸菜,要么是酸菜,但不是辣芥菜就好,因为一股有没洗净的土腥味。

想到这点,沈如松便想起了军营里的酸菜故事,说是新兵老喜欢吃酸爽得劲的腌菜了,可老兵一个个不爱吃,看了都要作呕,起先大家都纳闷,直到见到老班长穿着一个月没洗的臭袜子奋不顾身跳到腌菜窖里跺菜。

沈如松几乎笑出声,饭粒往鼻头里冒出来,旁边的人哪里知道班长忽然笑什么?笑这么乐?

嚼着鸡骨头时候,听见作训参谋在喊着“陈班长,陈班长”。一连喊了挺多声,可陈潇湘也没应。

她拧了拧短发,雨水顺着眼槽线流过去,侧头刹那,她狭长的凤眼对上正巧抬起头的沈如松,湿蒙蒙的光芒落在她脸庞上那道愈合了的刺刀疤间,那些瘢痕好像星星点点的雀斑,缀在她鼻梁和眼睑下。

抬眼低眼的,班里有人开始问沈如松了,月底前是否要开拔,汇合主力或是跟说的那样,去辐射区处理暴民。沈如松还没说话,几个小崽种便说开了,一个说宁愿去废墟地带和畸形种激战也不愿去辐射区挨冷枪,另一个说染了毒会直接截肢,毒往下走,送进总医院照样要剐一身肉。等沈如松剔完卡在牙缝里的肉丝,一敲桌子,说道上级指示什么就是什么,让你们说话不是闲着扯淡的,谁再逼逼赖赖就滚去再跑一次负重五公里。

一下子桌上立时噤了声。

洗了碗筷,赶了这群崽种们回去午觉,别以为下雨就能舒服躺着白日打鼾,后面有的是技术训练。待食堂空没人了,班排长们和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作训参谋才聚拢到一起,散了圈烟,借沈如松新得来的煤油打火机阔气点上。

要说白鸟烟的辛辣烟汽比什么驱蚊香都管用,大家挥手拍死了十几二十只熏懵了的蚊子,作训参谋调侃说这蚊子居然脸皮薄,当时就惹得陈潇湘面黑了下去。

赵海强忙打了圆场,说自己脸皮厚总归是叮不穿的,手异常敏捷地捉了只花斑蚊,摁进烟头了烫成了灰。指头皮灼到了也仍是那副笑嘻嘻模样。

许排长是蛮好说话的,大家都是龙山人,不是锦屏区就是观日区织女区的,隔一道界桥,各自家里可能才隔了不到五十公里,口音听得熟,说起饭后闲话就很容易扯到曾经在那个中学读书,统一考试多少分之类。

但说不到几句就让作训参谋转到了前线军情,非要把早上在团部里听到的事讲讲。

“沿河高地已经交上了火,打得胶着,击退了没有击溃。”参谋说。

师、团主力是大半个月前走的,进驻到凤林废墟南边,正在两翼包抄,要先截断掉从更北面山区来的兽潮,再分批次越过涨水中的图冬河,在北岸站稳脚跟,囤积大规模战役需要的兵力、物资,等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血战,别说每一条街道,是每一栋房屋每一块砖每一寸土都必须逐个逐个夺回。

沈如松当然不是第一次听这么说,可因为他没上前线的缘故,对前线发生的事仍感到有一层面纱挡着,听着参谋讲起日增伤亡多少多少,记起日复一日在半夜时听到的窄轨列车鸣笛,担架抬着伤兵往医院送,想到有个和他一样的年轻人躺在几个月前他躺的病床上。

他抽起闷烟想着这个伤员会不会漏两截肠子出来。

“军列往北开不出太远,在北琴站卸货,剩下的兵站全要派骡马去送补给,包围形成了补给线更不能断,现在有半个月,饵料够多了,猫在鼠窝前和大鼠斗法,一点小老鼠马上要来咬尾巴了。”参谋说完,很应景地“喵”了声,左手弓起来,对着握着的右手扑打过去。

“就很快很快了……”

如松把手支在膝盖头上,“噗噗”两口烟抽的人脑子混沌,雨水淅沥,飘忽着把他心思带着打转。他想起已奔赴前线的邵钢。临开拔前的一夜,铁三角在军人供销社聚了聚,那天供销社里正好装修,老板娘忙里忙外给里墙涂腻子粉,上了清漆的好桌椅一批批搬到楼上,天花板震了不少灰掉进饭菜中,可那会儿却没谁有心思碰筷子,全是玻璃杯撞出的啤酒沫子。邵钢问信件寄到了青霓的张海月手里了没有,现在不像从前,有来信已阅。

话头转着转着就变成劝高大头不要真的上头,上千公里外依循着士官学校的情分,多少听着没道理。

“雨下大了。”排长半站起来瞅了瞅外面。

是,说话间,午饭时才歇了阵的小雨转成了大雨急雨,之前是珠子串成了线,这会儿便是丝连成了布,一整个灰油油地盖住。

参谋架起腿,压了压,结果从裤兜里跌出个亮闪闪的火机,大家眼神一下被这个雕了花的小玩艺吸引去眼神,恰逢三班长辛婕摸出火柴,在她打燃火柴前,参谋“叮”地下翻开机盖,一簇底下澄蓝的火苗升起,巴掌护住了火,伸手要给辛婕点上,不过人家却打燃了火柴,没搭理。

“沈班长,续上?”参谋难得开口说。

但沈如松摆手拒绝,他吐了口唾沫,发涩,用靴底给刮掉。偏过头,大拇指单撑着鹳骨,眯着眼望着门口,屋檐漏下的水汇进满当当的阴沟,感叹到雨下了这么久,以为会凉快,结果进了夏天后,不管雨天晴天,一样闷热。

大家嗯嗯着,没回话。外头哨兵交岗在踢正步,接岗的戴了袖标,在岗亭扛了钢木结构的七五式步枪纹丝不动,下岗的那个兵走了一段正路,可能是这雨实在是兜头浇地哗哗的难受,最终是飞快奔跑起来,“啪啪啪”地踩溅起偌大水花,像是划着小舟般消失掉。

那确实没什么格外可说了,参谋前倾了半身,两手拍拍大腿,说雨虽然大了些,室外操依然要出,毕竟没多少天就要派遣去辐射区,荒芜地界而且是灌浆期,下起雨更是厉害,在基地里不练,到外头能练吗?

是这么一说。几人椅子拖回原处,戴上雨披兜帽便窜进雨里,赵海强和排长走得快,率先跑没了影,沈如松有心算算累计辐射值,说起来这是他出地表以来见过的最大一场雨,于是乎脚步慢,打开功能腕表探针,好玩一样,用里头的微型辐射计量仪去记录。

“毫西弗值是……”沈如松抬高手腕,反复擦着表壳,锃亮一秒旋即淋了雨,他没来由想到在千山营地时,目睹机甲逆火喷射和龙孽灰气涌动来回交叠。

这念头转瞬即逝,因为抬起表,便很自然把走在后边的陈潇湘给映了进去,甚至能看到她脸颊上照了个细碎的椭圆小光圈,她的脸刹那间类似于夹在项坠里的小相片,黑白黑白色,唯独她的唇瓣犹如印染了似的,深红间透出了沉沉的黑。沈如松立刻阖上表壳,挪开眼睛,却望到了一只亮着廓灯的气象球。

“你看,那里有个球,怎么到这里了?”沈如松止住步伐,指着气球说到。“基地西边的气球吧?肯定是七十四师,最近炸山采石升了不少观测气象球,吹飞到这里,不会叫我们去追吧?”

“飞走就飞走,谁有那种闲工夫去追个破气球。”陈潇湘环着手臂,她的头发湿漉漉地,奇怪的是,老有露滴样的水光从她拧成股的发绺上反出来,她原地站在雨里,尽管嘴上说着一个烂破气球有什么可看的,却转着脖子,跟着那只似乎真断了线的气象球挪转。

“诶,诶!你看哦,带了避雷针的!”陈潇湘忽然说,她“刷”一下摘去了雨披帽,任由豆大雨滴“哗啦啦”砸到天灵盖上,她手搭在眼睛上做了雨棚,但沈如松盯那只气象球很久,也没发现她到底从何处看出有避雷针?分明没打雷,风刮着气球飞,不是雷炸着它走。

可能是雨水太重太猛,气象球被砸落了高度,本该在高空的,却降到了肉眼非常清晰的地方,它在沿着基地围墙飞!偌大的黄白条纹气球一路刮擦着灰黑色的围墙,撞到到哨塔尖,橡胶球皮可能给戳漏了,不再有规律地运动,漏了气自然是急促地乱飞乱冲,一下飞极高,一下飘进田野,又一下回到原地。

“我要骑马去追!”陈潇湘兴奋拍手道,这时候沈如松才骤然惊想起来,她是骑兵!她那匹名作“迅卡”的安达西亚骝灰色骏马跑的特别快,战马重且快,扬起四蹄飞溅泥土,汽车开不动,坦克要陷进去时,它能带着主人飞驰广阔原野,和着雨声唏律律,跑上山丘,在溜溜的云下放声歌唱。

“喂……”沈如松刚要提醒,然而陈潇湘早一窜消失在盛丽雨水里,于是沈如松笑着摇摇头,不用问,一定是同意她骑马去追的,燃油紧张,军车都做了救护车,几乎所有的骑兵都跟着大部队去了前线,几万人的基地里能剩下几个马术优秀的骑手?况且,下雨天,不正是纵马飞驰的好时节么?

于是沈如松一个人走回到营房里,湿淋淋地上楼时感觉听到了马厩那边轰隆隆的声音,在水房一排排雨披间挂上自己一件。回到班里宿舍,房间里没一个人坐着,全躺着睡下了,鼾声此起彼伏,古铜色的、雪白的、粗的细的,还有光膀子的穿半袖的,外头雨水哗啦啦,很多人手里握着蒲扇,梦呓着热啊热。

沈如松坐下,右手搁在桌子凉沁沁玻璃板上,他平常这个点会记会儿日记,他挠了挠腋窝的痒,闻到手指间咸腥咸腥的,眯起眼睛侧过神,左手倚着椅背,看到走廊窗台放着的一溜黄脸盆,和窗子外连绵如山峦的雨。他脸庞鹳骨压着左手一根食指,心想去他丫的,继续下吧!下吧!

继续阅读:第93章、补给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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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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