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和科技法西斯有什么区别!”
梁卫国听着年轻人的议论,脸色铁青,但眼神中,却再没有了当初的惶恐。他想起了一个多月前,自己拿着一沓合同终止函,冲进陈昂办公室时的场景。
他走到那群年轻人中间,沉声说道:“堵死了?我看是好事!”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过去,我们总想着,能买就买,能学就学。总觉得别人有,我们就能有。结果呢?人家一句话,就能卡住我们的脖子!”梁卫国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现在,他们把门关上了,把梯子抽走了!正好!断了我们所有人的念想!门关了,我们就自己砸开一扇窗!没有梯子,我们就自己搭一座通天的塔!”
老人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那些迷茫的年轻人。是啊,求人不如求己。既然无路可走,那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团队的士气,非但没有被禁令打垮,反而被激发出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和豪情。
而让他们更有底气的,是陈昂在内部会议上,亮出的又一张底牌。
“光源方面,大家不用担心。”
陈昂向众人展示了另一项“朋友的馈赠”——一份名为“KRF准分子激光气体放电室长寿涂层”的制备工艺。
这项看似不起眼的技术,却直指准分子激光器的核心命门——寿命和稳定性。有了它,未来科技自研的激光器,其性能和耐用性,甚至可以超越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产品。
所有的拼图,都已集齐。
“女娲一号”原型机的总装,正式开始。
那是一个足以载入工业史册的场景。在“卡尔·恩斯特”最顶级的恒温恒湿洁净室里,来自中国、德国、荷兰的顶尖工程师们,摒弃了国籍与偏见,像一支配合默契的军队,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并肩作战。
巨大的陶瓷复合材料基座被稳稳吊装,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宛如神话中的基石。
磁悬浮工作台被小心翼翼地安装上去,在工程师的指令下,无声地悬浮起来,充满了科幻的美感。
自研的准分子激光器,如同巨龙的心脏,被接入能源管道。
最后,由“卡尔·恩斯特”最富经验的老工匠们,亲手打磨、校准的镜头组,被缓缓地吊装到位。这个汇聚了这家百年老店所有荣耀与传承的“眼睛”,是整台机器的点睛之笔。
当最后一个模块安装完毕,这台融合了无数人心血与智慧的庞然大物,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它通体洁白,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精密与暴力美学在它身上完美统一,像一尊沉睡的史前巨兽,又像一座即将揭幕的科技神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紧张得仿佛要凝固。
陈昂站在巨大的控制台前,他的身边,是满脸肃穆的梁卫国,和同样神情紧张的赫尔曼与埃里克。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写满期待与渴望的脸庞,然后转过身,目光落在梁卫国的身上,微微一笑。
“梁老,我们一起,点亮这第一束光。”
这一束光,不仅是要照亮一块小小的硅片。
它将要划破的,是笼罩在整个华夏工业头顶,那长达数十年的,沉沉黑夜。
梁卫国伸向控制台的手,在半空中出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微颤抖。
这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积蓄了一生的情感,在瞬间奔涌而出所带来的生理反应。他这一辈子,都在追赶。追赶美国的飞机,追赶德国的机床,追赶日本的电子产品。他拆解过无数台国外的设备,也曾为能仿制出一个小小的零件而彻夜狂欢。但“仿制”这两个字,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
今天,他将要亲手启动的,不再是仿制品。
这是一台从核心材料,到机械结构,再到控制系统,都深深烙印着他们自己智慧的机器。是一台真正意义上的,开创之作。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与陈昂一同,按下了那个绿色的启动按钮。
“嗡——”
一声低沉而浑厚的电流声,打破了洁净室里的死寂。
“女娲一号”从沉睡中苏醒。
控制台上的指示灯,由红转黄,再逐一变为代表正常的绿色。冷却系统的液氮开始循环,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庞大的机身内部,传来了各种精密部件开始运转的交响乐。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主显示器上。
屏幕上,代表着磁悬浮工作台状态的3D模型,平稳地悬浮在预定位置,各项参数的波动,无限趋近于零。
“悬浮系统稳定!”埃里克紧握着拳头,低声吼道。
“机械校准完成,平台抖动小于0.5纳米!”赫尔曼看着数据,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难掩激动。
“光源预热完毕,功率输出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负责激光器的工程师报告道。
陈昂的目光平静如水,他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开始第一次曝光测试。”
指令输入。
一束肉眼不可见的193纳米深紫外激光,瞬间从激光器中射出,经过复杂如迷宫般的光学镜组的折射、聚焦,最终,化为一道能量之刃,精准地刻印在下方那片小小的、涂满光刻胶的硅晶圆上。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但对于在场的人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曝光完成,传送晶圆进行显影。”
机械臂精准地夹起那片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晶圆,送入了旁边的显影设备中。
等待,变成了最残酷的煎熬。
洁净室里,只剩下设备运转的单调噪音。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盯着显影设备门口那盏红色的状态灯。
孙建业在洁净室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来回踱步。他一会儿掏出烟想点,想起这是无尘区又赶紧塞回去,一会儿又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把他知道的所有神仙,从玉皇大帝到耶稣基督,全都求了一遍。
“一定要成啊,一定要成啊……”
终于,那盏红色的状态灯,变成了绿色。
“叮”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如同惊雷。
机械臂再次伸出,将显影完成的晶圆,送入了最终的检测设备——高倍率扫描电子显微镜中。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操作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取着图像。几秒钟后,一幅黑白的图像,被放大,投射到了会议室的主屏幕上。
图像上,是如同未来城市般精密、规整的电路纹路。线条笔直,边缘锐利,没有任何的瑕疵和断裂。那是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工业之美。
“开始测量线宽!”梁卫国的声音带着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