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周正国只当是个趣闻。
可今天这份报纸,却让他彻底坐不住了。
一个能解决红旗村那种老大难干旱问题的机器,一个能教出陈昂这种少年的“老师”……这背后所代表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几块肥皂、一台抽水机。
这是足以改变青阳县农业格局,甚至能作为重大政绩上报的巨大契机!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语气果断:“让秘书处备车,去红旗镇供销社,找李卫民。我要见报纸上那个叫陈昂的少年。”
半小时后,供销社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吉普车,经过连夜抢修,第一次被擦得锃亮,停在了陈家小院门口。
李卫民小跑着过来,亲自为陈昂拉开车门,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恭敬:“小陈师傅,您请。县长亲自点的名,要见您。”
他对陈昂的称呼,已经悄然改变。从“小同志”到“小陈师傅”,一词之差,是天壤之别。
吉普车一路颠簸,进了县政府大院。
在秘书的引领下,陈昂走进了那间象征着青阳县最高权力的办公室。
他看到了周正国。一个五十岁上下,面容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的男人。
“你就是陈昂?”周正国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比报纸上看的还要单薄,但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那双不起丝毫波澜的眼睛,让他暗暗点头。
“周县长好。”陈昂不卑不亢,微微颔首。
没有寻常少年见到大官的局促和紧张,平静得仿佛只是来邻居家串门。
周正国笑了笑,示意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水:“报纸我看了,你老师的事,我也听我爱人说了一些。了不起啊!我们国家,就需要这样甘于奉献、不求名利的能人志士!”
他将话题引向了正轨:“小同志,你那台‘神农一号’,是个好东西。我代表县里表个态,我们愿意出资,购买这台机器的技术图纸,由县机械厂进行量产推广,造福全县人民。至于价格,你和你老师可以提,我们绝不还价!”
这话一出,旁边的秘书和李卫民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天大的好事!是一步登天的机会!李卫民激动得手心都在冒汗,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他以为,陈昂会欣喜若狂,会立刻点头答应。
然而,陈昂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县长,”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办公室每一个人的耳中,“我老师说了,技术,是用来济世救民的,不卖。”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李卫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秘书端着笔记本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周正国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他错愕地看着陈昂,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昂迎着县长锐利的目光,继续说道:“但我们可以合作。”
“我出技术,在红旗村成立一个‘红旗农机厂’。县里,只需要提供政策上的支持,以及第一批农机的采购订单。”
他伸出三根手指,语气平静,却说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大脑宕机方案。
“工厂产生的利润,我们可以三七分。”
“县里七,我们三。”
满座皆惊!
周正国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地盯着陈昂,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这少年要的不是一锤子买卖的钱,他要的,是一只能源源不断下金蛋的鸡!他要的,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业王国!
以技术入股,让渡大部分利润给官方,以此换取政策的绿灯和官方的背书。这种手笔,这种格局,这哪里是一个十六岁的农村少年能想出来的?这分明是一个深谙政商之道的枭雄手笔!
周正国看着陈昂那张年轻却深邃的脸,他忽然明白了。这番话,必然是那位“神秘老师”教的。
一位既拥有通天彻地之能,又洞悉世事运行规则的绝世高人!
他心中的那点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法遏制的激动与狂喜。
与这样的人合作,青阳县何愁不兴!
“好!”周正国猛地一拍桌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神灼热地看着陈昂,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同意了!”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陈昂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的是青阳县的未来。
“小同志,你这个农机厂,还缺什么吗?人手?设备?资金?只要县里能办到的,一路绿灯!”
陈昂笑了,那是他走进这间办公室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都缺。”他坦然道,“但眼下最缺的,是一个人。”
“一个既懂生产管理,又信得过,还能让他死心塌地干活的……厂长。”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投向了窗外。
仿佛穿透了层层建筑,看到了县日化厂那间办公室里,孙建业那张充满绝望与不甘的脸。
孙建业的日子,是泡在胆汁里的。
银行催贷的电话,像索命的铃声,一天响八遍。
厂里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比机器的噪音还大,工人们看他的眼神,从敬畏变成了怀疑。
仓库里积压的“灯塔”牌香皂,堆得像一座座无人问津的坟。
他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铁钎,从他的天灵盖,一直插到脚后跟。
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提着礼物敲开一扇扇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门,得到的,却是冷漠的推诿和躲闪的眼神。
自从那篇报道出来,他孙建业就成了全县官场商场里一个避之不及的瘟神。
谁敢去帮一个得罪了“圣贤高徒”的蠢货?
这天下午,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滚!”孙建业头也没抬,声音嘶哑地吼道。
门,还是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李卫民。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挂着一种孙建业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怜悯与得意的复杂笑容。
他不再是那个点头哈腰的供销社主任,更像是一位宣读判决书的钦差。
他将一个信封,轻轻放在孙建业那张布满烟灰和茶渍的办公桌上。
“孙厂长,这是我们小陈师傅让我带给你的话。”
孙建业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没有去碰那个信封。
李卫民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用一种不带感情的语调,将信里的内容念了出来:
“你的厂子,我要了。”
“人,我也要了。”
“给你一个机会,来红旗村见我。”
孙建业听完,身体先是剧烈地一颤,紧接着,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大脑!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桌上那份早已被他揉烂的报纸上,染红了陈昂那张平静的脸。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