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报的记者已经准备好了腹稿,标题都想好了:《哗众取宠终成空,乡镇黑作坊闹剧收场》。
村民们则大多在摇头,眼里是看热闹的怜悯。这孩子,怕是魔怔了。
李卫民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只有陈昂,钱解放,王铁拳三人,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一个必然会到来的结果。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五秒。
十秒!
就在孙建业不耐烦地准备开口,宣布这场闹剧结束时——
那根伸进深井里的粗大胶管,猛地一震!
“噗!”
一股浑浊的、带着黑色泥浆的水流,被野蛮地喷了出来,溅在干裂的土地上,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
“出泥了!出泥了!”有孩子尖叫起来。
孙建业脸上的笑容一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根胶管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再次剧烈地颤抖!
“哗——!”
这一次,不再是泥浆!
一道比成年男人大腿还粗的清亮水龙,咆哮着冲出管口,在刺眼的阳光下划出一道绚烂的彩虹,狠狠地砸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
水花四溅,泥土的芬芳瞬间被激发出来,混杂着清冽的水汽,扑面而来!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村里那个最年长的七旬老翁,颤颤巍巍地走到水龙下,伸出枯树皮一样的手。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掌心,他愣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水!是水啊!我们村的井,出水了!”
这一声哭喊,像一道惊雷,炸醒了所有呆滞的村民!
“天呐!真的出水了!”
“这……这水怎么这么大!比乡里那台抽水机大多了!”
“昂子!昂子真是神了!”
欢呼声,尖叫声,哭喊声,瞬间汇成一股声浪,几乎要将砖窑的屋顶掀翻!
村民们疯了一样涌上前去,不是围着陈昂,而是围着那道水龙,用手捧,用脸接,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甘甜与希望。
李卫民浑身都在抖,不是害怕,是激动!
他看着那条强劲的水龙,看着欢呼的人群,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赌上了一场泼天的富贵!
钱解放和王铁拳两个硬邦邦的老汉,此刻也是老泪纵横。
他们看着那台由自己亲手组装起来的“怪物”,在众目睽睽之下创造了奇迹,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与成就感,从胸膛里炸开!
他们这辈子敲敲打打,从未想过,自己竟能成为一个神迹的缔造者!
而孙建业,连同工商局的干事,还有那个年轻记者,则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彻底傻在了原地。
孙建业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得意洋洋的红,变成震惊的白,最后涨成了因羞辱和难以置信而发紫的猪肝色。
这不可能!
这口井,县水利站的专家都来看过,断言地下水位严重下降,已经是一口废井!
这个小子用一堆废铜烂铁拼出来的玩意儿,怎么可能……
那记者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那条粗壮的水龙,看着那台其貌不扬却动力澎湃的机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三个字在疯狂回响:
“这……不科学!”
就在这时,陈昂动了。
他穿过狂喜的人群,走到孙建业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他伸手指了指那台正发出沉稳轰鸣声、源源不断抽出生命之水的机器,又指了指那些因为喜悦而泪流满面的村民,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耳光,清晰地扇在孙建业的脸上。
“孙厂长,”
“现在,你还觉得这是黑作坊吗?”
“你还觉得,它造出来的是害人的东西吗?”
孙建业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他想反驳,想怒骂,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事实,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他的脸上,将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权谋、所有的优越感,都碾得粉碎!
那记者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孙建业的眼神已经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狂热!
他知道,一个足以轰动全县,甚至全市的大新闻,就在眼前诞生了!
他捡起笔,冲到陈昂面前,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小……小同志!请问!请问这台神奇的机器,是谁发明的?它叫什么名字?”
闪光灯再次“咔嚓”亮起,这一次,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那个单薄的少年身上。
陈昂迎着镜头,目光深邃,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老师所赐,”
“名曰‘神农一号’。”
次日,青阳县日报的头版,用前所未有的醒目黑体字,刊登了一篇报道。
《红旗村现神迹,“神农一号”解百年干旱!》
照片,是记者抓拍得最好的一张。单薄的少年站在那台丑陋却充满力量的机器旁,背景是咆哮而出的粗壮水龙,以及村民们那一张张被泪水和狂喜浸透的脸。
报道的笔触充满了激情,将“神农一号”的诞生描绘得如同一场传奇。
记者更是浓墨重彩地渲染了陈昂口中那位“淡泊名利,不问世事,一心钻研,以天地为熔炉”的神秘老师。
这位“老师”的形象,在这篇报道里,被拔高到了一个近乎圣贤的高度。
这篇文章,不是炸弹,而是一场席卷全县的地震。
青阳日化厂,厂长办公室。
地上,是玻璃碎裂的保温瓶,被砸成一团废铁的铁皮文件柜,以及散落一地的、孙建业亲手撰写的那篇评论文章的报纸。
孙建业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双眼布满血丝,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死死盯着桌上那份头版头条,那张陈昂平静的脸,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一切。
他输了。输得体无完肤,输得沦为全县的笑柄。
那个他眼中的“黑作坊”,在报纸上成了为民解困的神迹。那个他口中的“投机倒把分子”,成了圣贤门下的高徒。而他孙建业,那个试图扼杀这一切的县国营大厂厂长,则成了一个不辨是非、打压能人、嫉贤妒能的跳梁小丑。
他知道,自己这次踢到的,不是铁板,而是一座他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巍峨巨山。
县政府,县长办公室。
红木办公桌后,县长周正国放下了手里的报纸,神情严肃。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
“神农一号……神秘老师……”他喃喃自语。
昨晚,他爱人,也就是那位县长夫人,就拿着一块新到手的、效果好到让她惊叹的“特供蛋白皂”,在他耳边吹了半宿的风。从肥皂的神奇,说到那个卖肥皂的少年,再说到少年背后那位脾气古怪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