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技术交流会上，当梁卫国兴奋地展示他们用“土办法”磨出的那块0.53纳米镜片时，施密特虽然也表示了震惊，但随即便泼了一盆冷水。
“梁先生，我承认，这是一件了不起的手工艺品。”施密特的德语，通过翻译传过来，显得格外严谨而刻板，“但是，它不具备可复制性。手工打磨，充满了太多的偶然性。我们要制造的，是五轴数控机床的核心部件——圆光栅。它需要在直径三十厘米的特种玻璃上，刻画出数十万条精度在微米级的刻线。这需要一台母机，一台能够在加工全程保持绝对稳定的母机。而制造这台母机，首先需要一个绝对无尘、恒温恒湿、并且最重要的是——绝对隔绝一切微小震动的超净实验室。”
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根据我的经验，在中国目前的条件下，光是建造这样一个符合标准的实验室，就需要至少两年的时间，这还不包括设备调试。所以，陈先生那个一年之内造出五轴机床的计划，恕我直言，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施密特的话，让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梁卫国等中方技术人员，脸上都露出了不服气的神色，却又无法反驳。因为他们知道，施密特说的是事实。震动，是精密加工的天敌。哪怕是几公里外一辆卡车驶过，都可能导致加工失败。
就在气氛无比尴尬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陈昂走了进来。
“施密特先生，欢迎来到中国。”陈昂用一口流利的德语向他问好，“您刚才提到的问题，确实是精密加工领域最大的难题。如果，我能为您提供一个在物理上，几乎绝对没有震动的加工环境呢？不知是否能缩短您说的时间？”
施密特愣了一下，随即礼貌而疏远地笑了笑。“陈先生，您可能不了解，‘绝对没有震动’在地球上是不存在的。我们脚下的地壳在漂移，远方的潮汐在涨落，这些都会产生我们感知不到，但仪器可以捕捉到的背景震动。即使是世界上最顶级的实验室，也只能通过复杂的地基悬浮系统，来无限减弱这种影响，而不可能消除。”
“理论上是这样。”陈昂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过，眼见为实。施密特先生，以及各位德国朋友，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地方。”
陈昂带着满腹狐疑的德国专家团队，再次来到了那个戒备森严的地下能源中心。
当厚重的铅门打开，那个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巨大球体，和它那富有韵律的嗡鸣声，呈现在德国专家们面前时，他们所有人都被震撼得呆立当场。身为顶尖的工程师，他们比普通人更能理解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上帝啊……这是什么？”施密特喃喃自语，脸上的骄傲和刻板荡然无存，只剩下孩童般的好奇与敬畏。
“‘盘古之心’，我们工厂的动力源。”陈昂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指着球体下方，一个用厚重合金隔离出来的独立空间。“施密特先生，请看那里。我们将在这里，为你们建造光栅刻线的母机实验室。”
“在这里？”施密特无法理解，“这里看起来……只是一个地下室。”
“不止是地下室。”陈昂微微一笑，“‘盘古之心’的核心，是一个超高强度的电磁约束场。为了保证它自身的绝对稳定，这个约束场在运行的同时，会主动抵消和屏蔽掉半径一百米内，一切频率的机械波和电磁波干扰。换句话说……”
陈昂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所有德国专家灵魂为之颤抖的话。
“……在这个球体的引力场之内，就是您所说的，那个在物理上，‘绝对没有震动’的地方。在这里，别说卡车驶过，就算是八级地震，也影响不到您刻线上一个原子的位置。”
施密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陈昂，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无法处理接收到的信息。
用一个疑似核聚变反应堆的引力场，来给光刻机做防震？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奢侈，何等……天才的想法！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神秘的东方买家，敢夸下海口，要用一年时间，去挑战全世界都未曾完成的工业奇迹。
因为他手里握着的，是来自神明的武器。
与此同时，在太平洋的另一端，弗吉尼亚州兰利。中情局总部一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一个年轻的分析员，正看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汇总的情报，眉头紧锁。
“头儿，你来看看这个。”他叫来了自己的主管。
“怎么了，汤姆？”
“你看，最近几个月，出现了一系列看似不相关的异常事件。德国一家快破产的光学公司‘莱茨’，被一家在瑞士注册的皮包公司闪电收购，所有资产和人员全部迁往中国。莫斯科一个濒临解散的军工研究所，将他们压箱底的钛合金配方，卖给了一个香港商人，据说只换了几箱中国的香水。新加坡港务局副局长，突然毫无理由地释放了一艘被扣的中国货轮，还公开道歉。还有香港股市前段时间的异常波动……”
主管不耐烦地打断他：“汤姆，这些我都看过报告了，商业上的事情，让商务部去头疼。”
“不，头儿，你没发现吗？”汤姆在屏幕上画了一个圈，“所有这些事件的背后，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交集——一家名叫‘未来科技’的中国公司，和它的创始人，一个叫‘陈昂’的年轻人。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可能……正在忽略一条悄然崛起的东方巨龙。”
主管沉默了片刻，走到文件柜前，取出一个全新的牛皮纸档案袋，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名字。
【档案编号：E731】
【代号：龙王】
【目标：陈昂】
他将档案袋扔在汤姆的桌上。“给你权限，成立一个专项分析小组。我要知道这个‘陈昂’，和他那家‘未来科技’，所有的一切。记住，是所有的一切。”
赫尔曼·施密特感觉自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却在无意中闯进了真正的神国。
他一生的骄傲，那些建立在百年徕卡光学传承之上的严谨、精准与逻辑，在那个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巨大球体面前，被碾得粉碎。
“绝对没有震动的地方”，这句话像一道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他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在莱茨公司的尖端实验室里，他曾见识过悬浮在地汞池上的光学平台，也操作过用花岗岩基座隔绝震动的母机。
那些已经是人类为了追求“静”之极致所能达成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