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时地,会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扫向斜对面那个冷清的角落。
未来科技的展台前,依旧门可罗雀。孙建业像一尊望夫石,脖子都快伸断了,也没见一个客人走过来。那条手写的横幅,在周围光鲜亮丽的灯箱广告映衬下,像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周鹏的嘴角咧得更开了,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对着身边一位西装革履的客户说道:“王总您看,搞工业,靠的是底蕴和积累,不是随便起个唬人的名字就行。有些土包子,以为把拖拉机拉到沪市,就能变成小汽车了。”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赵爱华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她身边的助理低声说:“赵总,看来我们是高估他们了,这完全就是一场闹剧。”
赵爱华不置可否,但眼神中的讥讽,已经说明了一切。
上午十点整。
喧嚣的展厅里,陈昂看了一眼手表,对身旁的梁卫国轻轻点了点头。
“梁工,可以开始了。”
梁卫国深吸一口气,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压抑着一股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热量。他走到那台被帆布覆盖的机器前,在周围零星几道好奇的目光中,猛地一伸手——
“哗啦!”
厚重的油布被一把揭开!
一台造型奇特、充满了硬朗工业美感的墨绿色机器,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它的机体线条流畅而紧凑,不像任何已知的设备,表面布满了复杂的管线和阀门,透着一股冰冷的科幻感。机器旁,一台大功率的柴油发电机已经启动,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水箱。
这突兀的动静,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周鹏嗤笑一声,抓住机会,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声喊道:“哎哟,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大号的洗车机啊?乡镇企业就是有创意,这是准备在展会上给大家表演洗地板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哄笑。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客商也好奇地望过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赵爱华抱着手臂,准备看陈昂究竟要如何收场。
陈昂对所有的嘲讽充耳不闻,他平静地示意梁工,将那块漆黑的特种钢板,搬到了机器前方的切割台上,并用厚重的夹具牢牢固定。
当众人看清那块钢板的厚度时,笑声戛然而止。
“那……那是什么?”
“看厚度,至少有十公分吧?”
“开什么玩笑!用那台‘洗车机’切这个?他脑子没问题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用一台看起来像水泵的机器,去切割十公分厚的特种钢板?这不是天方夜谭,这是公然的愚蠢!
周鹏脸上的笑容已经夸张到扭曲,他觉得这是他今年见过最好笑的笑话。
在全场或嘲弄、或疑惑、或怜悯的目光聚焦下,梁卫国戴上了厚重的护目镜。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走到控制台前,按下了启动按钮。
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陡然加剧,整台机器内部传来一阵奇异的、压力不断攀升的嗡鸣。
下一秒——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呼啸声,骤然响起!
一道细如发丝、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透明水线,如同神罚之矛,从那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宝石喷嘴中爆射而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慢了。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道看似脆弱无力的水线,触碰到了那块坚硬得足以抵挡子弹的特种钢板。
没有预想中的反弹,没有水花四溅。
接触的瞬间,一蓬无比璀璨、刺眼夺目的火星,轰然炸开!那不是切割金属的火花,更像是两颗高速对撞的陨石,爆发出最原始的能量光芒!
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细微的水线,如同烧红的烙铁划过黄油,没有丝毫停滞,没有半点迟疑,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暴力美学,平滑而又快速地,沿着钢板一划而过!
“滋啦——”
切割声刺耳而又流畅,像死神的镰刀在切割灵魂。
一分钟。
仅仅用了一分钟。
当切割头走到另一端,梁工关闭了机器。那刺耳的呼啸声戛然而止。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块看起来完好无损的钢板。
周鹏脸上的笑容,还僵硬地挂在嘴角。
梁工摘下护目镜,走到切割台前,拿起一根铁钳,对着被切割开的那一小半钢板,轻轻一推。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被切下的那块钢板,应声掉落在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它的切口上。
光滑如镜!
那道切口,平整得如同被最精密的仪器打磨过亿万次,在展厅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又妖异的光泽!
整个世界,安静了。
周鹏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大到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眼中的得意、轻蔑、嘲讽,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呆滞和恐惧。
不远处,赵爱华手中的笔记本“啪嗒”一声,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她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寂静只持续了三秒。
下一秒,火山爆发!
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专家,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不顾一切地朝着未来科技的展台冲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是什么原理?水的压力能达到多少?!”
“快!快去看看那个切口!”
“我的上帝啊!这是革命!这是工业革命!”
所有围观的客商,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全都疯了!他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向那个原本无人问津的角落,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撼、贪婪与狂热!
“未来科技”的展台,已经不能用“热闹”来形容。
那是一片沸腾的海洋。
各种肤色的手,挥舞着名片和支票,像争抢最后一块面包的饥民。英语、德语、法语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嘈杂而狂热的声浪,几乎要将展厅的穹顶掀翻。苏晚晴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穿梭在人群中,流利的英语和德语在两种声调间无缝切换,她整个人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忙碌却不见丝毫慌乱。
而被这片海洋隔绝在外的孤岛上,是“远星重工”的展台。
昨天还门庭若市的蓝色灯箱,此刻显得无比寂寥。那台曾被奉为明星的数控车床,孤零零地旋转着,像一个被抛弃的过气演员。